第107章

待天上的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乙位时,清明风至,正是暮春迟迟赏景好时节。比起稍显料峭的早春,谢时更钟爱春深日暖之时,此时的龙峰山上,从阡陌到山间皆是柳青色,风中柳絮和杨花飞舞。

谢时和韩伋一同在谢府宅子前后栽了新柳,两人一人着玄衫,一人着翠衫,身上都佩戴着柳枝。清明时节,男子周身配柳,女子头上簪柳,以求祛疫鬼。

除此之外,这一天人们还得在门头上插柳,屋檐下挂柳,这本是民间一些祈福的风俗小事,两位日理万机的大官人却跟寻常过日子的普通老百姓一样,一五一十照做,看起来还乐在其中,远远跟在两人身后的王甲和另一位旧日同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解。

柳树栽完,谢时拍拍眼前这棵不足他高的小柳树,突然奇想,对身边人道:“不若我们在这树上做一些标记?这样等我们老了,还能认出此地的哪些树是我俩栽下的。”周围有其他人在前头摘下的柳树,所以谢时才有此一说。

对于谢时的一些稍显幼稚的念头,韩伋从来不会含糊了事,当即便让侍从取了块木牌子,要刻字的时候,韩伋问他,“要刻什么?”

谢时想了想,道:“就刻‘至正十二年暮春,谢探微与韩希声栽此新柳。’”

短短十八个字,韩伋用匕首很快便刻好了,谢时接过去一看,好一手风骨凛然,遒劲有力的行楷。做好标记的木牌被谢时穿了根绳子,亲手挂在树枝上,幼稚了一回的谢时满意地点头,两人随后相携离去。

“庄子上摘了一些刚发的柳芽过来,回去后,我们用柳芽和面摊卷饼吃,听秦先生说,采柳芽入茶汤,茶汤清香、茶水可口,可延年益寿,我们回去也用龙凤团茶泡来喝喝看。”

“好,我来泡茶汤。”

两道声音渐渐远去,唯有二人栽下的新柳在东风中微微摇晃。若干年后,等所有人均化为一抔黄土,两人亲手栽下的这些杨柳,以及镌刻着两人姓名的木牌却被子孙后代悉心守护,永世流传,史称“希微御柳”,见证一些史书无法明言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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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微雨绵绵,燕雀低空掠过城池,谢时和谢巨父子俩一人提着祭品,一人撑着纸伞,去往郊外为王氏扫墓。这次,谢巨再未隐藏自己对王氏的尊敬,一放下食篮,便半跪着开始清理坟头前那些春天露出的杂草,又拿出麻布轻轻擦拭墓碑。谢时则拿出黄纸和烛火布置。此时细雨已经停了,空气中犹带湿气,点燃的线香烟气格外大,父子俩却浑不在意。

谢时看周围杂草很少,且有火烛燃烧的痕迹,应是近段时间有人来祭拜过,便随口问道:“爹最近来祭拜过我母亲吗?”

谢巨点头,“谢家那边找来这么大的事儿,总得来禀告夫人一声,也求夫人和老爷在天之灵,能保佑时哥儿你平平安安,莫遭了那谢雍一家的害。”

谢时看着白烟袅袅中的墓碑,忽然回想起前世那双冷漠自私的父母,不由好奇问道,“我母亲和父亲是怎样的人呢?”

“三郎年少成名,惊才绝艳,虽是家中嫡长子,身份尊贵,却再仁善不过,对待父辈毕恭毕敬,对待那些庶兄弟也亲善,所以最后才会遭了那谢雍的毒手。三夫人是世间少见的奇女子……”

谢巨回忆起二十年前,唏嘘不已,“当年夫人率我等逃亡,谢雍闻知后,为斩草除根,派来追杀之人,他们心狠手辣,且穷追不舍,三郎留下的护卫兄弟拼死保护,折损了大半,且夫人当时身怀六甲,随时可能临盆。

如此危机,夫人却沉着果断,当即命我们换了目的地,抄小路南下。此后途径一村庄时,夫人早产,不得已借宿于村中一农户家中生产,直到子夜时分才诞生时哥儿你。”谢巨回忆起那夜,至今仍心悸不已,“当时时哥儿出生之时,还遇上了一场地动,可把我们一行人吓坏了,幸好地动很快便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