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就是内森·祖克曼』(第2/24页)

你可别想着要欺骗玛丽,即使是住在派克大街,玛丽对于这些所谓俗事也心知肚明。她母亲是个曾在布朗克斯区干活的爱尔兰洗衣妇——听她的口气,就好像世上没有其他的爱尔兰洗衣妇一样——她把祖克曼视为那种私心里想要在白人的上层主流社会里干番大事业的人。劳拉家就属于白人上层主流社会,但是以洗衣妇的标准看,才算个开头。“你以为,”玛丽告诉他:“如果你装作视金钱如粪土,没人会把你误认为纽瓦克的犹太佬吗?”“恐怕还有其他很明显的特征吧。”“不要用犹太笑话敷衍我。你懂我的意思的,你就是一个犹太佬。”

优雅的投资顾问魅力四射,祖克曼尊贵至极,墙上那幅毕加索蓝色期的作品也对他俩视若无睹,听而不闻:不闻钱财,无视财富,心不为之所系。画作讲的是悲惨的煎熬,这主题全然荡涤了空气。玛丽说到点子上了。无法想象他俩正在讨论的这样东西,世人为之乞求,为之欺骗,甚至为之伤人害命,或者,只是为之朝九晚五地工作。他们在谈的,似乎是虚无缥缈的事情。

“安德烈说你在财务方面比在你的小说上要保守得多。”

虽然祖克曼穿得并没有他的投资顾问那么讲究,可他在这种场合却丝毫不输在含蓄上:“写书的时候我又没什么东西可失去的。”

“的确,的确。您是理智型的,任何理性的人都会这么做。您对钱一无所知,您知道您对钱一无所知,所以您就不愿意行动,这也是人之常情。”

随后的一个小时好像是进入了哈佛商学院第一天的课程,华莱士向祖克曼讲述了资本投资的基本常识,以及如果资金一直收在鞋盒里会发生什么。

当祖克曼要起身离去时,华莱士温和地说:“如果您需要什么帮助的话……”好像这话是刚刚想到,随口说说的。

“一定一定……”

他们握了握手,不仅仅表示互相理解,更是在如何依己之愿扭转乾坤上达成了共识。这跟在祖克曼书房中的情形可是大相径庭。

“虽然我看起来可能不像,可是,目前为止,我对艺术家为自己所设立的那些目标了如指掌。这些年来,我尽力帮了一些像您这样的人。”

自谦啊。“您这样的人”指的可是美国绘画界三个最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华莱士莞尔一笑。“他们都对股票和债券一无所知,但是现在他们都对自己的财务状况高枕无忧。他们子女的明天也如此。而且不仅仅是靠卖画来赚钱。他们也和您一样,不愿意整天为自己的作品叫卖,这本来就不是您该干的。您应该一心创作,完全无视市场,长期沉浸于作品中。‘当我觉得我已收获果实,就会断然把它出售;如果它的确很棒,我也不会错失掌声。与此同时,我不愿欺诈公众。如此而已。’福楼拜的名言。”

听上去很不错。要是谢维茨夫妇没有向华莱士事先透露这个大富豪的软肋,就更好了。

“如果我们你一言我一句地引经据典,讲什么摒弃全部,唯有我那圣洁的作家天职为重,”祖克曼说,“那我们就得在这儿待到明天深夜了。就让我告辞回家,先去跟鞋盒商量商量再说。”

当然他是想和劳拉商量这件事。他想和劳拉商量任何事,可是就在他的眼光见地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之时,他也丧失了她的慧眼卓识。如果他事先跟蕙质兰心的劳拉商量一下他要离开她了,他或许就根本不会离开了。如果当初他们坐在他的书房里,每人拿一支铅笔和一本黄色的便条簿,他们本可以在《卡诺夫斯基》出版前夕一如往常、有条不紊、实实在在地列出开始新生活的种种后果,而这些后果是完全可以预见的。可是,为了新的生活他离开了,因为除了其他一些事情,他再也无法忍受他们惯常的方式——坐下来,拿着便条纸和笔与她一起把东西一一罗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