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制碑人(第4/6页)

安雪儿答应后,老杨赶紧差儿子进城,买了一块石碑,以及一套刻字工具,各种型号的扁凿尖凿,一应俱全。安雪儿在杨家开始了第一块碑的打制。她不用尺子量,字符的间距却掌握得毫厘不差!她使凿子,如同使了多年的筷子,灵活自如。她瘦小的身体里,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埋藏下无穷的力气,斧凿在手,如握笔管,轻盈自若!她的头上蒙着一块雪白的纱巾,不然字在碑石上次第绽放,粉尘会像飞蛾一样迷了眼睛。安雪儿俯在碑上悉心刻字时,就像栖息在船上歌唱的夜鸟。

那块碑一周刻成了!碑上的字,遒劲豪放,洒脱大气,带着股飞扬的气势,不像女孩子的手笔,老杨很满意。更让他欣喜的是,安雪儿在碑上给他刻的阳寿年龄,比他料想的多出两年。

老杨也的确多活了两年。他如愿地看到了孙子出生,带着做了爷爷的喜悦,心满意足地去了另一世界。安雪儿刻碑之神灵,自此流传。从这以后,龙盏镇人都叫她安小仙了。那些年过七旬的老人,在预备寿材的同时,也不忘了选好墓碑,嘱咐儿孙,等他们踏上黄泉路,找安雪儿刻碑。

绣娘是远近闻名的缝制婚服的能手,因为安雪儿刻碑的名气越来越大,附近乡镇出了丧事的人家,都带着墓碑找她,安家的院子就成了墓园,石碑林立,做婚服的新人嫌晦气,都不上门了。这样,安雪儿便从绣娘那儿搬出,在镇子北口临近格罗江的地方,将一座废弃的板夹泥小屋改造了,开起石碑坊。

安雪儿是成人的年龄了,可因为身高,家人都把她当孩子看。他们不反对她找事做,但不主张她刻碑谋生,说一个女孩子整天匍匐在墓碑上干活,等于趴在地狱之门,日子过得丧气!可安雪儿说刻碑养活自己,是人间美事,没什么忌讳的。安平心疼女儿,想给她雇个帮手。安雪儿回绝了,说她一个人足以应付。绣娘让孙女白天在石碑坊,晚上仍回家住。说如果她不回去,她就来陪她。安雪儿笑了,说绣娘别担心,雪儿有陪的!

安雪儿对家中长辈很有礼貌,该叫什么就叫什么。但对奶奶,她却像别人一样叫她绣娘。绣娘说孙女这么叫她,把她叫得辈分低了。当安雪儿说她晚上有陪的时,着实吓着了绣娘,连忙问是谁来陪?安雪儿说,夜里有月亮和星星,它们的脚长,能跳过窗子,跟我一起躺在枕头上,陪我睡呀。要是赶上哪一晚没月亮没星星,风总该有的,风吹得窗户叫,就是和我说话呀。绣娘说,要是没风呢?安雪儿说,我心里装着好多风,我吐出风儿,和自己说话呀。绣娘无语了。

石碑坊开起后,人们更加相信安雪儿来自另一个世界。北口那儿人烟稀少,加上与格罗江为邻,江风大,雨雪也大。北口柞树很多,这树是灌木丛的常客,黑漆漆的,树皮老相,皱纹累累,虽然长不高,但枝桠纵横,是乘凉的好伞。风从树间穿过,凄厉之声顿起,胆小的孩子夜里都不敢走北口。可安雪儿住在那儿,却没被阴气缠绕,眼睛仍是水汪汪的,肤色比以往还鲜润。

随着她精灵名声的远播,石碑坊广为人知,长青县那些经营石材生意的人都找上门来。安雪儿开始用赚来的钱,买进各色碑石,随客人挑选,并且购进了石碑雕刻机,更为省力了,生意自此做大。

安雪儿对人死期的预卜,几乎都是突然而至的。

她开石碑坊的当年,有天在院子里刻碑,见太阳好,便将葱绿的缎子被抱出来,搭在柞树上晒。晚上收被子时,发现阳光吻过的缎子被,除了有股好闻的太阳味,还有一片褶痕,褶痕中竟嵌着“井川”二字,好像太阳把缎子被当成了写字板。

龙盏镇真有个叫井川的人,是镇政府办主任,一天到晚忙于接待工作,陪吃陪喝,年纪轻轻腆着个肚子,脸上油光闪烁。安雪儿知道他寿路已尽,问井川哪年生人。井川一听安雪儿问他生年,吓得毛骨悚然,赶紧请了病假,闭门不出,想躲过灾星。然而三天后他还是突发脑梗,一命呜呼!他咽气时,安雪儿已为他刻好了碑。想着他脖子上终日戴条金链子,安雪儿特意将他的墓碑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