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夫人·肆(第4/6页)

就在白衣人与黑猫完成交接的一刻,屋脊上的风柱恍然停了一停,随即从内部起了一阵颤抖扭曲,好像压抑不住从风眼往外挣扎的滚滚杀意……在群犬的吠叫声中,旋风猛地崩散为黑色的狂暴砂尘,遮蔽了半空中霜白的月光,也迷漫了所有人的视线。只有飞禽的巨大影子穿过雾障,像道乌黑的剑光,执著地飞射向街心!

白衣黑发的年轻人正在完全无有遮蔽的长街上奔跑着,在鬼车鸟挣出战阵的同时,他已几步抢到了金明门大街的十字路口处。可那里……也并没有什么可以凭依的堡垒,只有一座圆形的大水池——那是西市的波斯商人聚资兴建的西域样式景观,方圆两丈的池心立着雕工精美的摩竭鱼塑像。每到新春元旦,仰天的鱼口就会喷出清泉,这里也是胡姬少年们“泼寒胡戏”狂欢的中心。

——但此时此刻,池水与夏夜的天空一样平静,波心只管冷冷地反射着月华,不起一丝微澜……但似乎又有点什么不同,倒影中那一轮白芙蓉花般的月亮,正从边缘一点点,一丝丝地浸染上青气,好像从天空生长出的幽暗苔衣,正试图遮掩住月中仙姬的绝代容颜。

李琅琊一手扶住池沿,整个人仿佛定了下来。他转身,仰面,正对着咫尺之遥的鬼车鸟,伸出了一根手指,却是越过了她的羽翼,直指向她身后天空的一轮满月。

片刻之前的天空还宛如静海,此时却更像光源照不到的黑暗雷渊,层层翻卷着忽明忽暗的积云,好像云层里含着几多将吐未吐的奔火雷电。越是靠近月亮,浓云翻覆疾飞的速度就越快,倒像有什么东西在大步向前飞驰,以惊人的速度裹胁着风云纷乱飞渡。

鬼车鸟沿着李琅琊手指的方向回过头去,一种混合了迷茫与绝望的神情忽然迟滞了她的动作——月色银辉在一瞬间亮得简直诡异幽艳,却也如烟花盛极而衰。一个明显的弧形缺口出现在月轮下方,随即以眼光难测的速度一点点往上销蚀,满月盈亏的自然规律在这一刻被强行打乱了节奏,那一口一口,在天际蚕食着月亮容颜的,是来自何方的饕餮呢……

明显的退却之意,第一次出现在鬼车鸟美艳的人面上。她恨恨地切齿瞥了一眼李琅琊护在手中的目标——那依稀是一枚小小的印章。她拍击着双翅在低空踌躇回旋,向着和月亮相反的方向飞去。

但她只注意到了天空的异象,并没有向李琅琊身边的水池注目——互为表里的天空之海已是一片漆黑,简直黑得如同有了生命,黑得像庞大巨兽翻涌的皮毛……被混沌环抱的残月已经完全变成了琉璃般的苍青色,乍见倒像是一弯倦怠半睁的眼睛,正从另一个世界幽幽望向现世。

不知是这“眼睛”的余波扫见了鬼车鸟空中的影子,还是她双翼鼓起的腥风唤醒了彼方的什么生物,水中青色的月影忽然起了一阵颤动,它似乎放弃了“互为影像”的自然法则,开始扭曲着呈现出与高远天空毫不相似的诡异景色——包裹着月色的浓墨之海开始了收缩与弯曲,模模糊糊形成了某种动物的轮廓,却又不断流动改变着形态,直至冲破了水面的束缚,巨大如山岳、狰狞如豺狼的幻兽之形刹那间凝成了实体,突入到了长安月下的现实之中!没人看清捕猎的动作,只具轮廓的幻兽像一片幽黑的火焰,趁风飞卷向半空徘徊的鬼车鸟,恍惚是巨大的下腭猛然咬合,死死擒住了妖鸟的颈背之间。这一次她再也不能化身为疾风脱身,只能徒然发出怨毒凄厉的号叫声,竭尽全力地挣扎翻滚,扑起了半天的砂尘残雾。一片混乱中,水池边的李琅琊,躲在街角的安碧城和朱鱼,都拼命掩住了耳朵想躲避那剃刀般的尖叫,但还是清楚听见了那空中女妖咬牙切齿叫出的答案——“……天狗!天狗!我上了你们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