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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了,取灯许久不看星星了。这个晚上,当她仰头看见这个熟悉的星空,才意识到她家就在不远处,几棵高出院墙的老榆树清晰可辨。她想着家里人正在做什么,但她不能和家人见面,这是纪律。她要在这里等小袄子。

小袄子没有来南岗窝棚。也是在这个朗朗星空下,她专拣着黑影儿正朝着笨花前街走。前街有个收鸡的老头儿,她要去见他,告诉他有个叫取灯的女干部在村南窝棚里。以前小袄子听说过有一种人晚上睡觉时撒呓挣,常常睡着觉爬起来,做许多自己醒来后并不知道的事,然后躺下再睡。现在她愿意把自己想成一个撒呓挣的人。她一脚深,一脚浅,一阵快,一阵慢,终于走到了那个收鸡老头儿的门前,没进院就看见挂在槐树上的那个大罩网。院子的两扇小门虚掩着,就像是专为她留的。她推门进了院……

取灯站在地里看了一会儿星星,就钻进窝棚等小袄子。她等不来小袄子,便又钻出窝棚向远处张望。她看见有一盏灯正顺着大垄沟往这里飘,心想,这是她。可这个小袄子夜里走路还点着灯,也不怕暴露自己。这盏灯离取灯越来越近,却是擦着地皮走,幽蓝色的火光走得飘飘忽忽。取灯才发觉这并不是灯,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灯笼鬼儿,据说这都是些找不到坟茔的女鬼。取灯只听笨花人说起过灯笼鬼儿,她还没有见过。当她在野地里突然遇到这种“鬼”时,就觉得格外恐怖,她本能地又钻回了窝棚,借着一个缝隙朝外看,看见灯笼鬼儿已远去,才又想起大哥向文成对灯笼鬼儿的解释。向文成说,灯笼鬼儿是一种化学物质,属于磷火。旷野里的磷火产生于动物腐败的骨骼中。这其中也有人的骨骼。取灯在保定同仁中学学化学时老师也教他们做过磷的实验,磷发出的光就是这种幽暗的蓝光。

灯笼鬼儿走了,小袄子还没有来。这时从笨花传出鸡叫声,天已近拂晓。取灯凭着工作经验,已察觉事情的几分反常。现实正提醒她,她不能再这样等下去,天亮前必须迅速离开。想到这儿,方才意识到自己的麻痹。她急匆匆地钻出窝棚,就势拔出腰里的撸子枪,把枪顶上子弹。当她再次观察四周时,四周正有人向窝棚走着。他们显然走得小心翼翼,但干花柴打在他们腿上还是发着嚯啷啷的声响。活动着的人影儿离窝棚越来越近,原来这是一个包围圈,取灯已经陷入了这个包围圈。

在取灯的前方,有人发现了她,大步向她蹿过来。他们和她只剩下几米之遥,军装、战斗帽都历历在目。取灯举枪瞄住一个人扣动了撸子枪的扳机,枪响时那人倒了下去。取灯又放了第二枪,又一个人倒了。取灯的第三枪是要放给自己的,然而她连调转枪口的时间都没有了,后面已有人攥住了她的胳膊,那是一只日本人的手。落入敌人之手的向取灯此时此刻只后悔着一件事:原来她实在不该在此久留。星星和灯笼鬼儿误了她的事。

日本人本应把取灯尽快押解回城交差的,也许他们看见眼前是个年轻的女性吧,还有那个诱人的窝棚。取灯还是被拖进了窝棚……

笨花人知道凌晨时日本人去过南岗花地。天亮后人们在花地四处寻找,他们找到了这个还盖着昨夜新霜的窝棚,窝棚里有个血肉模糊的女人。有人认出是取灯。

后方医院闻讯后从孝河以南赶到笨花,准备收治伤员。在南岗花地里,有备走在最前头。他发现许多人正围着他家的窝棚观看,便蹚着花地奔过来。他一眼就认出了窝棚里的取灯,眼前一黑就坐在了花地里。董医助扶住了有备,他又挣扎着往窝棚走。他看见一个残破的取灯姑:她仰面朝天,身上没有衣服。细看时,有备先看见的是姑姑那两个被挖去的乳房,胸大肌上有两个碗大的坑。再往下看,小腹被刀豁开了,是从阴部豁开的,膀胱和大小肠纷乱地溢出腹腔。还有几处器件是有备不熟悉的,但有一个器件一定是姑姑的子宫。解剖书上说子宫像个梨。他还看见姑姑的耻骨很白,外生殖器很蓬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清这些,是有了解剖学的知识,他才敢正视眼前的姑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