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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家今年整十八,

自幼生长在贫家。

政府号召大生产,

一家吃穿不缺乏。

定场诗过后又是自我介绍式的道白,道白过后是一大段唱。她唱道:“一纺车紧一紧弦,手摇那个纺车嗡啊嗡的圆……”她唱了生产自救的好处,又唱了丈夫王满仓的参军,也唱了抗战胜利后她盼夫归来的心情。

笨花人喜欢听唱,向文成编剧考虑到笨花人的欣赏习惯,也尽量使用笨花人的语言编写。果然,桂香的唱给观众带来了享受,一时间他们忘记了桂香的长相,还纷纷随着桂香的调门儿哼起来。

尹率真在台下对向文成说:“没想到这才是乡亲们喜闻乐见的东西,看起来简单,可是你能编到他们心里去。”向文成看不见台上演员的表演,只分析着演员演唱中的差错。

王满仓又上场了,他鬼祟着不敢“进家”,躲在“门口”又忍不住要笑。台下观众就喊:“假装的假装的!”就在观众的一片“假装”声中,正要出门的桂香发现了丈夫,觉出他行踪的可疑,便开始了对丈夫的盘问。这是一段桂香和王满仓问答式的对唱:媳妇穷追不舍地问他是怎样还家的,王满仓东遮西掩地做着回答……这当是全剧的一个高潮了,台下变得鸦雀无声。当桂香发觉丈夫原来是开小差还家的,才气愤万千地以“哭腔”开头唱道:“我把(骂)你这不争气的人哪……”接下来的唱腔是一段说教式的“跺板”,大意是我桂香好命苦,当闺女时看你浓眉大眼一表人才甚明事理,后来又参军抗日,原来我错看了你呀!现如今举国上下都在欢庆胜利,偏偏你却当了逃兵,你还有什么脸面面对乡亲……戏演到这里,桂香竟站在台口问起观众:“老乡们,大家说,对这个败类该怎么办哪?”台下乱了营,有人说:“把他绑起来送回去!”有人说:“桂香桂香踹他,先踹他两脚!”更有甚者喊道:“枪毙!”

尹率真纳起闷儿来,问向文成这场面是事先编好的吗?向文成笑着说,这都属于演员的自作主张,自作主张闹出来的乐子。连他都想不到还有这“出”。任他们闹吧,怎么高兴就怎么闹吧。

王满仓在台上也冲观众发了话,他说:“各位乡亲,不用踹,不用毙,我是只此一回,下次谁愿意演这个没骨气的东西就替了我吧。”

台上的戏又言归正传:桂香的哭诉招来了她的公婆和众乡亲,他们也七嘴八舌地指责起王满仓,冲他伸着胳膊好一阵“数叨”。最后,王满仓迫于压力,终于说出实情。众人却不信,这时他才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立功喜报,原来他是个抗日功臣。随后他的父母也举出了家里的光荣牌,台上终于出现了皆大欢喜的场面。

喝号本是男人的事,看戏则不分男女。女人们站在最后,靠着墙根儿,靠着树,看着,也不少议论。今天大花瓣儿也在看戏,她奓着一头花白头发,不声不响却看出了问题。她叫过茂盛说:“茂盛你看,桂香头上可不该蒙这种手巾,这是日本人卖的那种。”她想到先前小袄子就蒙这种手巾。茂盛仔细往台上瞅,也看见了手巾上那一行英文字:Good Morning。大花瓣儿和茂盛都不知道这些外国字怎么念,可他们都知道这手巾是日本货。他俩都觉得这是戏班的疏忽,心说,向文成看不见,你们怎么也看不见?

《光荣牌》演完了,尹率真也才为台上台下松了一口气。他对向文成说:“刚才我还真为王满仓捏了一把汗,真要有人上台打他一顿可怎么办?”向文成说:“真有人上台闹腾,就成了活报剧,也不赖。”

戏演完了,该喝号了。年轻人只知道没完没了地为王满仓和桂香起哄,老人们等的可是喝号这时刻。喝号人是甘子明,他是区长,又是笨花人。甘子明早就叫奔儿楼把老人们的号写在了一张大红纸上,并有一行大标题:一九四五年笨花村老人尊号一览表。甘子明借着台上的桌围椅披,把红纸展开铺在桌上,音调抑扬顿挫地念起来。他把每位老人的号都准确无误、清楚明白地送进老人的耳朵里。坐在台下的人,听着那些由小名对应出的妙趣横生的尊号,拍着手,叫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