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三世界与革命(第2/16页)

第三世界的革命潜力,也多具有共产党属性,不为别的,单就这些殖民地独立运动领袖均自认为是社会主义者一事即可看出,他们从事的解放手段及现代化运动,也以苏联为师,采取同一路线。这些人若受过西式教育,可能甚至将自己视为马克思与列宁的追随者。不过,强有力的共产党派在第三世界相当少见,而且除在蒙古、中国和越南以外,共产党在本国的解放运动中均未扮演过主要角色——然而,毕竟也有几处新政权看出列宁式政党的长处,并借鉴或移植挪用,如1920年后孙中山在中国。另有一些获得相当势力及影响的共产党派,则不是靠边站(例如50年代的伊朗和伊拉克),就是惨遭大肆荼毒。1965年的印尼,在一场据说有亲共倾向的军事政变之后,约有50万名共产党或有共产党嫌疑者遭到处决——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政治屠杀。

几十年来,基本上苏联都采取相当实际的态度,来处理它与第三世界革命派、激进派,或解放运动的关系,因为苏方并不打算,也不期望,扩大它现有在西方世界的共产党地盘,以及中国在东方一带的介入范围(不过它对中国的影响力无法全盘控制)。这种政策,即使在赫鲁晓夫时代(1956—1964)也不曾改变。当时各地有许多“国产”革命,乃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取得政权,共产党却不曾在其中扮演任何重要角色,最著名的例子首推古巴(1959年)和阿尔及利亚(1962年)。而非洲殖民地纷纷独立,也将当地各国领袖人物一一推上权力舞台,他们的野心目标,最多不过是“反帝国主义者”“社会主义者”,及“苏联之友”的头衔。尤其在苏联伸出援助之手,提供科技等各项不带旧殖民主义腐败气息的援助时,更愿与苏联交好。倾向此道者不乏其人,例如加纳的恩克鲁玛、几内亚的杜尔、马里的凯塔(Modibo Keita),以及比属刚果以悲剧收场的卢蒙巴(Patrice Lumumba)。卢蒙巴不幸被刺身亡,因此成为第三世界的烈士神明,苏联为纪念其人,特将1960年为第三世界学生成立的“人民友谊大学”(People’s Friendship University)改名为“卢蒙巴大学”。莫斯科同情这类新兴的非洲政权,并且予以协助,可是没有多久,就放弃对他们过度乐观的期望。例如比属刚果这个庞大的前殖民地,在匆忙被授予独立之后,立刻步上内战之途。苏联于内战中为卢蒙巴派提供军火援助,对抗美国和比利时的代理或傀儡政权(刚果内战并有联合国部队介入,为两个超级大国所不喜),结果令人失望。[1] 而各地新政权中的一支,卡斯特罗的古巴,出乎众人意料地正式宣布自己是共产党政权时,苏联虽将之收编旗下,可是与此同时,却不打算因此永久地破坏它与美国的关系。一直到70年代中期,都没有任何明显证据显示,苏联意欲借革命将共产党阵营地盘向前扩展。即使到了70年代中期以后,苏联的动作也表示它只是无心栽柳,刚巧从中得利罢了。老一辈的读者也许还记得,赫鲁晓夫一心一意,只指望社会主义在经济上的优越性,可以把资本主义埋葬而已。

事实上,当1960年苏联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领导地位受到中国以革命之名挑战时(挑战者还包括各种名目的马克思派别),第三世界遵从莫斯科号令的各家政党,也始终维持其刻意的修正路线。在这一类国家里,资本主义——就其存在而言——不是它们的敌人,它们的敌人是资本主义的前身(pre-capitalism)的利益,以及在背后支持这些邪恶势力的帝国主义(美国)。武装斗争,并非向前跃进,却是携手“民族”资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的广大人民或民族阵线。简单地说,莫斯科的第三世界策略,延续着30年代的共产国际路线,反对一切说它背离十月革命宗旨的指责(参见第五章)。这项政策,自然激怒了那些主张枪杆子打天下的人,可是有时却颇为奏效,例如60年代初期在巴西和印尼,以及1970年在智利。但是也许无足惊讶的是,一旦这个策略达到目的,却立刻为继起的军事政变所中断,随后而来的便是恐怖统治。1964年后的巴西,1965年后的印尼,以及1973年的智利,就是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