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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大人话,是药材!”那汉子狡黠地一笑,他似乎有点怯这位官员冷峻的眼神,在岸上一拱手道:“都是洋货,有伦敦来的,有印度来的,箱子钉得严实,不知道是什么药。”向前跨一步又问道:“敢问大人贵姓、台甫?还要禀大人一句话,这码头趟子是十三行的——不是小人刁难,洋人地面,就是朝廷命官也不能随意检视,小人们端着鲍三爷的碗,吃这口洋饭也不容易,爷就给五两,小的们也担着不是呢!”“我是湖南秀水县令江忠源。”那官员说道,“奉调令来广州道,还没分拨差使——这里又不是香港,朝廷的地面不许官员检视!这十三行是什么东西?这码头上的什么鲍三爷是中国人还是英国人?”

  那汉子未及答话,撑船的艄公把篙一插,脱了蓑衣,自进了舱去,转眼间已经出来,两手提着两个大箱子,站到老苍头身边,顿时将船头压下去半尺!他稳稳健健立着,神定气闲对那汉子笑道:“丢那妈的高保贵!老子去了二年,码头姓了鲍?你也成了鲍老三的狗腿子了?老子下这码头,一钱没有你的,你敢怎么样?”

  众人都是一愣,看那箱子,柳条编包草裹绳缠,四尺余长二尺余宽厚足尺半,艄公任凭船头起落一手提一个纹丝不动,竟像提着两包棉花!江忠源一路乘船,看这艄公寡言罕语,毫不起眼,眼见他提着五百余斤的东西若无其事,也不禁心下骇然。

  “哎哟!徐二爷!”那个叫高保贵的杠夫头儿跟着众人怔了半日.突然眼一亮醒过神来,颠颠扑着双手小跑过了桥板也不顾舱板上泥湿,翻身跪倒在地。“您老回来了!您没死?别是梦吧!”他“啪”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回头对岸上杠夫们吆喝,“快上来把江者爷行李抬上,别从正门出,从西偏栅门出去,绕到我家茂升店里,给你嫂子说,宰蛇割鸡,就说二爷回来了!”他笑里带泪,满脸那份关切亲情,就是久别重逢了亲兄弟,半夜里拾了金元宝也没这份欢欣雀跃。几个伙计早抢过来夺了箱子,又进舱收拾剩余行李,打拱问好的,拉手拍肩说笑的高兴成一团。有叫“二虎”的,有叫“龙头”的,有叫“徐爷”的,竟把江忠源主仆看了个呆。

  徐二虎笑着和大家应酬,转脸对江忠源一笑:“这也用不着瞒你大人了,我就是三元里平英义勇团的龙头老哥。为了义律的事儿和琦善翻了脸,官府通缉我,逃广西去的。这一路大人不坐我的船,有十个也叫洪秀全的人给劫了。给你撑船,你有官引,官府又不奈何我。我护你、你护我一路到广州,这也是缘分了!——走,一道儿吃杯酒,搪搪寒,你去见你的叶制台,我去会我的朋友!”

  江忠源呵呵一笑,手指头点点徐二虎,说道:“琦善媚洋欺君,先帝有旨,指斥他’危言要挟,辜恩误国,实属丧尽天良’!中英开战,所有琦善下令通缉文书统通成了废纸,你这头还蒙在鼓里——早知你是三元里一百三乡统率义士,我们一路有多少话说!好,今日我就叨扰你了!”

  于是众人纷次下船。高保贵打前,在各色各样的洋货堆里,迷魂阵似的绕了半日。赶到从一带栅木门栏里出来,江忠源已分不清哪是东西南北,见人们套车装行李,便吩咐老苍头:“老杜,你路熟,带车先去红毛巷驿站,安顿了不必过来。我和小毛头这里吃过饭就过去。”高保贵道:“爷也甭麻烦,红毛巷驿站迁到西堤去了,十三行码头把那块地也买下了。我这茂升店向北一个巷道,蜇个弯就到总督衙门。到西堤驿站来回十五六里,今儿什么事您也办不成了。您放心,住我店吃住都管,一个子儿也不要您的。”江忠源一听也笑了,说道:“依你。饭钱店钱我还出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