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何者为君(第2/3页)

只有您才真正得受郑玄的衣钵,为当世经学魁首。你比刘巴可厉害多啦,那么刘巴不敢教我,你一定敢教——你要是不收我,就表明学问和心眼儿还没有刘巴大!

是勋心说老子才不吃你这套!老子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面清楚得很,若论真才实学,别说刘巴、许慈了,我连孙乾都未必比得上。近十年来,随着名声逐渐响亮,地位也逐渐攀升,各路马屁哪天不吃上十个八个的?我若就此飘飘然起来,那文抄公的真相早就露馅啦!小子,马屁无用,你还是说点儿实在的吧——于是捻须而轻笑不语,只是注目周不疑,意味悠长。

周不疑见是勋不答,既不领受,也不谦退,便又说道:“是公所论,非独绍述康成先生也,乃自出今古文之上,而别立一家。不疑所涉尚浅,且未得恭聆教诲,止略管窥一二耳,是公可愿听否?”

是勋听了这话,眉头不禁微微一皱,但随即却又舒展开来。他到处贩卖、鼓吹的理念,不但是借了古文、郑学的旗帜,简直就是披了儒学的虎皮,去阐发自己一家之言,可是当面断然喝破的,也就周不疑一人而已,所以一开始多少有点儿惊悚。可是再想一想,难道天下士人、学者就全都是瞎的吗?肯定早就有人瞧出来啦,只是碍于自己的声望、地位,而不便或不敢明言罢了。

徒弟打出拳来跟老师父不同,倘若这徒弟没啥地位,就会被人责为异端,骂是坏了宗法、家法,而若这徒弟有地位呢?恐怕人人都会说,此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发其先师未尝明言之意也。

所以周不疑说什么“自出今古文之上,而别立一家”,恐怕也未必是直言自己的理念与先人不合,只是继续拍马屁,说自己总先贤之所长,足够自立门户罢了。好吧,那我就来听听,你小子所言究竟是哪一种意思呢?我的理念你究竟能够明白多少——“元直可直言不讳。”

周不疑点点头,略抬一抬手,就此开始侃侃而谈:“不疑以为,是公之学,要在有三。其一则总古文之说,训诂经典而不拘泥经典,敬慕圣人而不盲从圣人,因时因势,阐前人未发之语……”今文派迷信谶纬,目孔子为先圣,相对比较教条;古文派反对谶纬,目孔子为先师,所继承的乃是“周公”之道,然而周公之言并无明确记载,所以古文遵循的是笼统的儒家理念而非某一两个人的具体言行,思路相对开阔一些。是勋自然更不用说了,他干脆“六经注我”,拿经典当幌子来阐述自家理念。

周不疑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说白了:是勋不迷信,不僵化,懂得因时因地而制宜,讲究“与时俱进”。

继而——“其二,重于实利而不言虚妄,要在为国,故圣所言不合于时者,皆可摒弃之,不讳言人之私欲,而乃从私欲而通乎天道也。”这话就说得再明白不过啦,是勋所鼓吹的理念,实用主义味道浓厚,从不抛开治国之道而空钻故纸堆。

其实纯把儒学当作一种哲学和伦理学思想来研究,不把它跟实际社会相联系,无论今文、古文,都有类似倾向,此乃汉儒之通病也,后来虚妄怪诞的玄学之所以得以产生,也含有这方面的因素。周不疑说啦,您不讳言利,不作虚语,所阐述的理念都是依附着治国的需要。

“其三,兴孟子之学,杂霸王道而用之,明君轻民重之旨。乃知天生圣人,非教民也,为化民也,天生君主,非驭民也,为养民也……”

他所说的前面两点,是勋都听得津津有味,颇有被搔着痒处之感——老子篡改经典那么多年,终于不再明珠投暗,而出来一个识货人啦——可是听到这第三点,却不禁悚然而惊,当即双眉一竖,打断周不疑的话:“且休道吾之所言,但以元直观之,何者为君?”君主究竟是何等存在,说说你自己的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