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临死别遗物赠家人,至末路心系社稷事(第4/7页)

修远狠狠地擤着鼻子,把眼泪也擤了回去,他像是忽然想起一件事,站起身走到一面案前,双手一探案上的一个加了盖的瓷碗,不禁大松了一口气:“温热合适,正好!”他转过头说道,“先生,我刚来时去军厨那里端来一碗粥,你现在吃不?”

诸葛亮躺着有一会儿没有动,身体里逐渐地聚集着足够的力气,慢慢地把脸转向修远,笑意宽泛了一些:“好啊。”

听诸葛亮有了进食之意,修远不禁大为开怀,他将盖子揭开,从旁边的木盘里拈起一把银勺,一面搅着粥,一面端起瓷碗,轻手轻脚地坐到了床边,一手扶起诸葛亮,给他身后放了四个隐囊。

粥很清淡,只是白米加了些剁得细碎的甘草,却煮得很黏,轻舀起来,粥在勺子里微颤,亮晶晶的像颗粒圆润的珍珠。

那一小勺粥咽下去,费了很大力气才滑进胃里,甘草很甜,可吃在嘴里却尝不出滋味,只觉得是在嚼着黏乎乎的东西,吃了两口,便觉得胃里泛起恶心,他知道自己是吐不出的,不过就是习惯性地吃不下东西。

他推挡了一下:“放一下,有些累。”

第三勺粥刚刚舀起来,修远的手一抖,勺子翻了个,粥滑入碗里,他霎时红了眼睛:“先生,你是长期劳烦,以至阳气虚衰,阴寒内盛,脾胃弱到了极致,因此胃口不开。你现在要补胃,慢慢把这胃调养起来,第一要务就是多吃。”

诸葛亮忽地一笑,笑容在凹陷的双颊边一滑,因为无力,又很快地流到了下颌:“傻小子如今也会看病了?”

修远低头将眼睛在肩上擦了擦:“久病成良医,先生常年身体不好,不知不觉我也知了医理皮毛。”他说得伤心,想哭又怕诸葛亮担心,只好扯出一抹既像哭又像笑的表情。

诸葛亮浩然一叹:“放心,我今天一定吃,只是想歇歇,好么?”

修远哽咽着唔唔作答,将瓷碗放回案上,重新盖好,折身返回诸葛亮身边,越看诸葛亮越觉得心如刀绞,呼一口气,也觉得是呼进了千百根毒针,针针皆扎在心口。

灯光一暗,似乎有人进来了,脚步声很轻,仿佛细沙撒落,诸葛亮轻声道:“是元公么?”

赵直愕然:“你有千里眼不成?”他低头走入里帐,触目一见诸葛亮,登时下意识偏了一下头。

诸葛亮察觉出他的异样,他竟以为有趣:“我吓着你了?”

赵直镇定了一下,把脸转了过来:“有点吧。”

诸葛亮从容地说:“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元公,也会被诸葛亮吓住,我心甚快!”

“你什么时候能不刻薄!”赵直挖了他一眼,“诸葛丞相,你一日不刻薄一日不舒心么,积点口德吧!”

诸葛亮灿然地笑了一声,笑声很轻也很短暂:“元公来此,若是有事,可言之无妨。”

赵直坐正了身体,微微把声音放低了:“你让我去先锋营探口风,只怕难以服膺。那人心中芥蒂太深,恐有不测之难。”他的话说得隐晦,可意思却并不模糊。

诸葛亮没有说话,干枯的手指在被褥上轻轻一动,仿佛悄然弹拨的一个念头,却很快不动了。

赵直又道:“我只能让其在此非常时期按捺不动,至于身后事……”他摇了摇头。

“多谢,”诸葛亮露出很浅的笑,“身后之事,亮已谋定。”

赵直看了诸葛亮半晌,这个衰弱得像根枯木的男人,他便是倒下了,胸中只要残存着一口气,他便不会停止思考。

“你不放心的事太多。”赵直带着责备的语气说。

诸葛亮微微颔首:“是,很多不放心,不放心陛下,不放心社稷家国,皆因这不放心,便卸不下负担,一生到头,终究是个劳碌命。”

“你累么?”赵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