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月落霜天武侯遗恨,星摇秋风丞相归天(第4/5页)

李福蓦地扑下,又悲又痛地哭了出来,这就是他们的丞相啊,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心里念的想的依然是江山,是君父,唯独没有他自己。

诸葛亮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眸中最后的一点光亮犹如地面的水,被风渐渐地吹干,吐出的气也小了,没了。

真累啊,想要这么闭上眼睛,从此再不要醒来。

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像是置身在一个庞大的磨盘上,身体渐渐地飞了起来,轻飘飘的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他听见人们的呼喊声,可他没法回答他们,他甚至能看见他们扑在床边的身影,却不能让自己伸出一只手,拉一拉他们。

眼前忽地出现了一片极亮的光,像是灵魂飞入了一颗恒星中,光芒也在旋转飞升,逐渐粉碎成无数的光片,每一片像透明的镜子一般,映照出一生无数的片段。他像一个看客一般,观看着自己悲喜甘苦的一生。

记忆在飞升中被层层剥离,最后什么都不剩下了,只有那纯净的灵魂在时间隧道的尽头盘桓舞蹈。

走吧,遗憾、疼痛、苦恼都没有了,满足、快乐、喜悦也没有了,当一切都不剩下,就是真正死亡的来临。

走了,是诀别,不是再会;是永远,不是一瞬;是泪水,不是欢笑……

※※※

帐内的喊叫腾起了,医官手忙脚乱地拥在床边,参汤灌不进了,牙关紧得再也撬不开了,一根根针扎进关脉,仿佛扎入生冷的棉花里,抽出来时,肌肉也不见颤一下,贴近胸口细听,心脏安静得没有一点响声。

医官束手无策,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撕裂了声音哭喊道:“丞相,丞相殁了!”

所有的人都放声大哭,姜维发疯一样拽住医官的胳膊,死命地摇晃着:“求求你,救救他!”

医官已哭得几乎气绝:“丞相、丞相救不了,救不了……”

“救救他!”姜维双眼血红,喊叫的声音震彻如雷,掐着医官的胳膊,竟像恨不得拧断才肯罢休。

“姜将军!”费祎使劲地拽开姜维的手,逼视着他流泪的眼睛,高声地叫道,“丞相殁了,他殁了!”

姜维发出了一声受伤幼兽的号叫,跌撞着退后两步,猛地,蹲下身抱着头痛哭流涕。

在这悲痛欲绝的人群中,修远觉得自己像被丢去了另一个世界,他听不见他们的哭声,看不见他们被痛苦扭曲的脸,明明心里很苦很悲很痛,泪水却像是被蒸发了一般,一滴也流不下来。

在帐里无数晃动的影子里,他只看得见那床榻上再不能动的先生,摇曳的床帏掩着先生瘦削的脸,面颊苍白,就像被水洗刷了一遍又一遍的冷玉。灰白头发散在枕上,在肩上弯成几朵细浪,下颌边残留着药液的黄色痕迹,还有一滴藏在几缕清须里发光。

修远走到床边,轻轻擦掉诸葛亮下颌边的药液,拈走那清须里的一滴,双手将诸葛亮的头发向后拢走,露出先生起了皱纹的额头。

他的先生睡着了,眉目再不紧绷了,再没有什么朝政大事打扰他,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做个好梦,这个梦会很长,长到自己可以去找先生的那天。

一阵透骨的冷风卷入帐内,吹得满帐的烛火摇曳着、挣扎着,最终承受不起那肆虐的摧残力,一起熄灭了。

哭泣的人们有的还在黑暗中放任着悲伤,有的人却被黑暗惊住了,他们向着黑漆漆的周遭呼喊着:

“点灯!”

※※※

点灯!

嘶哑的喊叫被风荡了出去,在五丈原上迢递飘远,一直飞入远山的落日里。

夕阳正在缓慢地滑向遥远地平线尽头的山峦间,五丈原湮没在玫瑰色的余晖中,仿佛也在一点点坍塌、凹陷,被历史的千秋悲情压倒。

渐渐地,夕阳完全地没入了远山,光芒在逐渐收缩,利箭般的万道晚霞如风干的水分,干涸在五丈原的悲凉秋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