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鸿爪(第3/4页)

我们一提到英国就牵连不断地触及“阶级”这一观念,此乃历史使然。大家都知道克伦威尔是英国提倡民权的健将。可是他也说过:“这里必须有一个贵族(nobleman),一个地方绅士(gentleman),一个小地主(yeoman),和一个庄稼人(husbandman)。这是理之当然。”而且19世纪及20世纪初期大英帝国之称霸于世界,也靠社会上阶级森严纪律整肃为骨干。我们曾看到一营英军能由一个军士长(sergeant major)口令之下指挥操作,了无差错,叹为观止。其后面侧面社会组织及社会纪律使然也。即在十八年前我们初履足英伦时,旧日风尚仍不断表现于眼前。任服务性质工作者绝对循规有礼。接受服务者也必抑制盛气凌人之气概。虽不满意,亦只稍示颜色,而不能见诸言表。(不然何以被称为gentleman?)今日如此之礼尚已有显然之衰退。

举一个例,剑桥各学院之门房称porter,掌管进出,有管家(butler)之身份。一般衣服精致整齐,较大学教授及各学者有过之无不及。他们严格地督视内外,对后者却又站在从属地位。这一次我看到如此之门房,与一位访问学者口角。听口音,后者也是英国人。所争执的来由为学者所预定购买之《伦敦泰晤士报》因门房及值班交代贻误而未在报贩来时留下。这位学者不断地指责。门房即说:“我已经说sorry(对不起),但是我们不是职业的新闻纸发送者。”说时声色俱厉,毫无sorry态度。对方也更加追究,在指责之后又质问:“难道你们有错而不能改?”

此系小事,在其他各处恐怕是司空见惯。但是发生于有秩序及条理之英国,又出现于剑桥,就值得思量了。

社会上的变迁也影响到环境。伦敦最引人入胜的地方乃是很多幽静的住宅区。这样的住宅区分布于各处,各以其mews为基点发展。Mews译为马厩,可能过去为马厩,或预为指定作马厩之空地,所以地区宽旷。通常住宅不逾三层楼,环绕这空地建造,当中栽植树木,所以景色优美,气氛芳馥。加以各种店铺甚至邮政局都近在咫尺,有大城市各种方便而无其弊,多数美国电影明星退休后在此置宅,前述计程车穿梭而过的也多经由如是之住宅区。可是也因经济发达之故,近日人烟鼎盛,开临街餐馆的也愈多,质量上也有大不如前的观感。

是否各色情形都是今不如昔,都在每下愈况?这是一个牵涉到多方面的问题,不容片面的答复。首先我们即须认清:今日旅游者所见到的伦敦虽说内中有不少的古迹,但是其中各种建筑,而尤以各种纪念碑像大部系前世纪及本世纪初年新添。有如跨伏尔加方场(Trafalgar square)之高柱系纪念纳尔逊,彼乃摧毁拿破仑海军之英雄。场中二人铜像纪念第一次大战时日德兰(Jutland)战役之海军将领Jellcoe,Beatty;又二人铜像纪念征服印度之陆军将领Napier,Havelock。威士敏斯特(Westminster)之寺院虽创于13世纪,其旁哥特式之英国议会则建于19世纪中期,前后经营三十余年。其钟塔称为“大本”(Big Ben)者则造于1858年。大英博物馆建于1847年,伦敦塔桥建于1894年。这大都会里的重要界标既如是,很多住宅区的设计兴建也大概同时。可是19世纪是大英帝国扬威世界之日,在对外关系近乎完全采取主动,当日米字国旗之下国富也空前膨胀,这种情形,可一而不可再。迄今也没有另外一个国家能够如是之行动自由。

即是前述社会组织与社会纪律也包含着一个时间因素,其侧面后面也带着若干不公平的成分。19世纪的英国法令森严,尚有妇女儿童偶犯偷窃小事被处吊刑的情节,至今读之不觉毛骨悚然。即迟至1973年我们寄寓于剑桥之日,当地有人被告引用业已用过的巴士车票,所规避的车费不过两毛左右,被判徒刑一年,以至舆论亦指责处罚过重。(欧洲很多国家内公共交通工具让乘客自动买票,自动在机器上截洞作废,查票员只不时抽查,惟近时如伦敦地铁已用电子机在出站收票时审查。)至于社会阶层则学校制度分为两途,儿童在十二岁即区分为白领(white collar)及蓝领(blue collar)。所以其秩序与条理并非平白产生,这些因素也都前后连贯。我们也可以想象大英帝国驰誉海外之日,其军民不是没有付出相当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