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堪的那维亚(第4/4页)

那么,什么是人生的真意义?这问题便是我们在奥斯陆峡湾的岛屿上所产生的感想了。今日很少人提及的希特勒曾试作歌剧,叙述日耳曼民族尚是初民“邪教”时受基督教徒传教的情节。可是作传者没有详述剧本内容。我们知道的则是他认为皮肤白皙金发碧眼的日耳曼民族(当然包括瑞、丹、挪人民在内)最有创造精神也最有出息,应较其他人种有更大的生存机会。这观念一经他提倡,就索性贯彻到底,甚至在他眼里贪婪丑陋的人种亦不妨将之斩尽杀绝。这样,他就完成了一生的使命。

也有人认为生活没有真切的意义,即使有,我们也无法知悉。18世纪苏格兰哲学家休谟(David Hume)即强调人类的知识不外从感觉(sensation)所获得,所以无法证实其真实性。有人提及全能的上帝创造完满的宇宙。休谟即反问,我们如何保证这不是一个“婴孩上帝”,初出茅庐地制造宇宙,结果是一团污糟,既不合理亦多费材料,以致他自己不堪回首,只好任之弃之?我们看到冰河遗下的痕迹,想到古生代的巨象,也甚可作这样的怀疑。

地理上的因素是推动人类历史的主要动力。在多少场合中有决定性的影响。现在很多历史家相信斯堪的那维亚的森林繁殖过甚,才引起日耳曼民族的大迁徙。在其过程中也促进现代民族国家之成长,甚至影响到资本主义之展开。例如威尼斯人即为逃斯堪的那维亚的哥特族人(Goths)的侵犯,避难斯岛,发现无土可耕,无纤维可织,才锐意经商,既兼鱼盐之利,也以商法为民法,造成资本主义的基础。马克思也指出:威尼斯存积的资本,透过荷兰,而输入于英而美,促成该国家之成长。东亚大陆的情形则因戈壁瀚海,寸草不生,其周边也不能供应多量人口,一遇干旱,匈奴突厥就大举南侵,近千年来更有契丹女真,除了保持游牧民族的大量骑兵之外又控制一部分农业人口,更为患中原。针对这样的威胁,才有中国传统体制之绵延不断。中国的官僚政治初期早熟,在技术成长之前即强行中央集权,以至官僚集团之逻辑驾凌于实情和数目字之上,其阻碍现代化之情形,我已在各处指出。只是在欧美科技展开之前,也曾在体制上和文物上展现过光辉,总之也是出于生存之需要,当中联系着一个时间因素。

今日,则两种体制经过长期的琢磨,已有汇合的趋势。我们不能再强调优胜劣败,弱肉强食,也无法提倡劫富济贫(因为各国财富也是她们组织上之脐带)。因之只有互相激劝,增进彼此之同情和谅解。况且再瞻望亚洲腹地和非洲各国,很多地方仍是哀鸿遍野。这些地区之不安,即非人类之福。所以今日之斯堪的那维亚国家一方面企图保持近世纪来之局外中立,不愿参与超级强国政治,一方面又热心于国际和平运动,积极支持联合国,是出于今日“天下混同,区宇一家”之趋势下的警觉。也就是说,今后人类如仍企盼生存,则除了在技术上增进之外,群众生活之伦理标准亦不得不胜于往昔。

1991年1月9日《中时晚报》时代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