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1章 生与死之思(第3/4页)

“你可能还没有弄清楚它,就倒下了!”他想。

商玉均站在集合起来的队伍的一侧,摇了摇头,想从这种没有结束的梦魔般的思想中清醒过来,却透过林子望见了太阳:太阳也是黑色的,中心是一团黑色的炽烈地翻腾着的火焰;太阳下面是他熟悉的天地、山川、草木,它们也都是黑色的,或者说都毫无例外地披着一层稀薄的轻雾似的黑纱!

他就带着这些感觉和思考经历了全连集合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参加军官碰头会,听成玉昆传达副团长的指示;回排里组织出发前的战斗检查;然后站在队列中等候出发的时刻到来。他做这一切都是被动的,心不在焉的,内心中那个紧迫的问题妨碍他将注意力真正转到外界来,但是外界发生的事情却影响了他继续深入思考下去。他没有听到张忠亮的哭声,直到成玉昆跑过来,冲张忠亮和他怒叱,他才醒悟过来,却没有听清成玉昆说些什么。这一刻他心里只有一个突然涌上来的简单的念头:这个讨厌的家伙在喊什么?让他赶快走开!这样一想,一个恶毒的意念便无师自通地涌到了嘴边。

“连长,他饿了!”他大声冲成玉昆说道,目光变得明亮而锐利。这句话的效果果然是好的,周围的战士们笑起来,成玉昆则以为自己受了极大污辱,朝他喊了一句什么,就气呼呼地走开了!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别的事情,不过他觉得它们都与他无关,却让他始终没有再回到那层似乎很快就要找到答案的逻辑思维的冰面上去。

再后来连队就出发了。太阳、大地、山川依然是黑色的,死气沉沉的,却暗含了一种更为紧迫的意味。一条同样蒙上了死亡的黑纱的小路摇摇晃晃地伸向一号岭大山梁。他的注意力又回到内心中那个尚未解决的问题上来了。

“战争和死亡。……这是个我没有弄懂的问题,却是我必须弄懂的问题。”他想,一发炮弹从希连山方向飞来,啸叫着落在山坡高处,他本能地向后一躲,没提防脚下的石头,一屁股坐倒下去。浓烟散去之后,他望见前面2排的几个战士正用讪笑的目光望着他,好像在说:瞧一发炮弹把你吓的!商玉均忽然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了。

“……他们真会那样想我吗?……他们肯定认为我怕死!……但是他们对死亡就没有丝毫的恐惧吗?”他想,心又抖起来,忽然觉得如果别人都不害怕死,他的恐惧也许真是可鄙的和耻辱的。另一发炮弹过了十几分钟才啸叫着打过来,尚没落地,他就看到刚才讥笑过他的几个战士惊叫着卧倒在地,好久没有爬起来。

“……不,他们也害怕死。”他想,一直被耻辱感折磨着的心好受了一些,“既然如此,刚才他们为什么要讪笑我呢?……他们,和我的不同在哪里呢?”

又一发炮弹飞来了,他再次匍匐在地,生命中陡然生出一些激动。

他再次站起身;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一号岭大山梁攀登。战争是他不能理解的,死亡是他所恐惧的,但这种机械的攀登行动却似乎与二者没有直接关系,它仅仅同另一种现已成了他生命本能的职业责任有关系,同这种职业责任赋予他并逐渐养成的服从的习惯有关系。由于走上了这条小路,不时有炮弹飞来,他内心的注意力不得不部分地转移到外界,而外界的死亡恐惧也部分地抵消了他内心中对于死亡问题的注意;然而他又不能完全放弃对死亡的注意,无法不继续思考战争和自己的死亡应当具有的形而上的理由。

商玉均就是这样带着3排超过1排和2排最先登上一号岭大山梁的:他对战争和死亡的“形而上”的恐惧妨碍了他全身心地感受外界的死亡恐惧,他对于后一种恐惧的反应就是不敏锐的,迟钝的,许多时候别人都觉得应当迅速卧倒,他却没感觉似地继续朝岭上攀登,这时他的行为在全排战士眼里就成了镇静和英勇;苏军炮击开始前他对全排违犯规定吃干粮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出发时3排的士兵们就比1排2排的士兵们肚里多了点儿“本钱”,这点“本钱”在节骨眼上就显示出了作用;商玉均自己是遵守连队规定的,投有提前吃压缩干粮,他就最先进入了那种头晕目眩、两腿发软、感觉和意识能力降低的状态;这时8班长龚文选和7班长吕立伟先后履行了昨夜临睡前对他许下的诺言,他们没有让他“丢脸”,轮流扶着他,一步一步朝上走,终于到达了那道先前看来似乎高得无法攀援的大山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