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巴亚尔塔到瓦哈卡(第6/11页)

以墨西哥为舞台的D·H·劳伦斯的《有翼的蛇》(我想还是译为《有翅膀的蛇》准确)中有关于被墨西哥强盗用砍山刀砍死的德国血统墨西哥人的情节,一瞬间我不由想起那个场景。

嚓!嚓!嚓!砍山刀毫不留情地砍进人的肉体的声响传来了,接着传来霍塞异乎寻常的声音:“留命啊!留命啊!”霍塞叫着倒在地上——他被杀死了。

(宫西丰逸译,角川文库)

被砍山刀砍死不是愉快的死法,这一点想必纳尔逊也会同意。

但最终强盗团伙没有出现。驶完一百公里,警察叫停大巴,下车。我前面的警察吁了口长气,锁上AK47的安全栓,擦去脸上的汗。无论对他还是对我都是漫长的一百公里。警察下车的地方停着两辆联邦警察的巡逻车,估计他们是从那里跳上其他大巴赶去“山顶茶馆”,再从“山顶茶馆”钻进我们的大巴车折回那里的。警察下车后,车厢里荡起释然的空气。警察在的时间里谁也没怎么说话,音乐声也到底变小了。

几天后乘坐大巴由锡瓦塔内霍赶往阿卡普尔科,途中从车窗里看见了尸体或者极其接近尸体的形体。虽是一等大巴,但冷气装置坏了,加上我后面座位上一个小姑娘把午间吃的油炸玉米馅饼整个吐了出来,我只好打开车窗,半看不看地呆呆看着外面的景色。大巴左侧,一辆敞篷卡车追了过去。货厢里坐着四个男子,两人头戴工作帽样的东西,朝上竖起自动步枪(大概是美制M16)分坐两侧,枪身在太阳光下闪着幽光。另外两人被手拿自动步枪的男子夹在中间,像刚捞上岸的四鳍旗鱼那样仰面躺着。这两人都光着上半身,闭着眼一动不动,或许睡熟了也未可知。问题是,那可是热得可以烤死人的夏日午后,天空一片云也没有,目力所及,所有生物都像热得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不可能在那样的地方酣然大睡,那样的话一定会烫肿或灼伤。

敞篷卡车追过我乘坐的大巴那十秒或二十秒时间里,我当真把眼睛睁得像盘子一般,定定地看着他们四人,但在我眼里,躺在货厢里的两个年轻男子只能像是刚刚死去的尸体。那姿势、表情、动静根本看不出意识的蛛丝马迹。假如他们是被捕的“活着的”罪犯,那么本该戴上手铐以防他们乱来或逃跑。而若不是罪犯,那么他们断不至于在晒得足可煎熟鸡蛋的卡车厢里悠然自得地享受日光浴。当然,因为没有走到近旁好好确认,我也没有那就是死尸的确凿证据。

由于事情太突然了,我只是呆愣愣地看着敞篷车消失不见,并且久久侧首思忖那到底是什么,毕竟锡瓦塔内霍和阿卡普尔科在墨西哥也是最有名且最有光彩的旅游胜地。

后来听人说(这种事一般都是事后听说的),锡瓦塔内霍和阿卡普尔科所在的格雷罗州在1970年代是以游击队老巢而闻名的地方,政府曾投入数万军队予以镇压。即使在政治骚扰勉强平息的现在,这一带好像还是有动乱的余波。沿高速公路有许多检查站,警察和士兵的身影随处可见,全都携带自动步枪。时不时同坐在卡车货厢里的警察擦肩而过。到处有兵营。从阿卡普尔科驶往埃斯孔迪多港的大巴,每次上车都用金属探测器检查,稍微大些的手提行李不能拿进车厢。就此发牢骚的德国游客受到相当粗暴的对待,大发脾气。只要从阿卡普尔科跨出一步,人们马上面对暴风骤雨般的“现实”。访问墨西哥的外国人只要住在锡瓦塔内霍、伊科斯塔帕和阿卡普尔科的宾馆里且钱使得到位,就会作为贵客受到礼貌接待,而在这些人工制造的热带乐园外面,只有无边无际的“现实”荒野铺展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