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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候,宋玉花注意到靠墙坐着一位舞女,美丽而落寞,她的旗袍在小腿处开衩,露出丝袜和高跟鞋。“那是张小姐。”坐在边上的男人告诉她,刚才她一坐下,他们就互相自我介绍过了;他的名字叫陈鑫,是一位剧作家。刚才,听着他们的对话,她能猜测出他们就是传说中的左翼剧作家,这让宋玉花感到兴奋不已。以前,她也听说过新的戏剧,和传统戏不同,年轻的男女站在同一个舞台上表演,但她没有去看过这种戏,更加没想到会遇见这些戏剧的创作人。“她肚子里怀着宋子良的孩子。”陈鑫说道,“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她是蒋介石夫人宋美龄的弟弟。”

宋玉花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传闻她听到过,那是在华格臬路杜公馆的大厅里,从那里,各种传闻总是像雾气一样弥漫。通常,这种怀孕不会带来什么麻烦,花点钱,让女孩子去打胎,什么事都没有了。可是,据说张小姐不干。看看她吧,她什么都没有,只有肚子里这个宋家的骨血,她要抗争。“她提了什么要求?”

“哦,她要一万。”陈鑫说道,语气微微有些震惊,“她说了,如果她拿不到这个钱,就会把这事捅到报社去。”

“太不明智了!”宋玉花叫了起来,以宋家的权势,这个女孩子要这么多钱,无异于鸡蛋碰石头,简直是胡来。“她只是一个舞女,这样做太危险了,他们会……”宋玉花闭上了嘴,她不想说下去。

陈鑫的眼睛盯着宋玉花:“你好像很关心她,为什么?”

宋玉花低下头,默不作声。因为她是个没有人保护的女孩子,就像她自己,任由有权有势的男人欺凌,这就是为什么。

“你很有同情心。”陈鑫好像看得懂她,“女孩子在外面,总是时时处于危险之中。”

是的,危险,就像现在,和这些年轻人坐在一起,也是要冒了风险,想到这里,她起身退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座位上。

就在这时,杜月笙的保镖走下了楼梯。

宋玉花意识到她的主人马上跟着就会出现,她赶紧垂下眼帘,整理一下情绪,抑制住内心的兴奋。然后,她起身迎向楼梯口。

正是因为那一天,几年之后的今天,她坐在了这里,在一个中药铺里的密室里,独自等待着。

一个穿着皱巴巴长衫的男人走了进来,她认识他,这个半秃顶的男人就是她的上级。“马女士,近来都好吗?”他一进来就跟她打招呼,她藏起了失望之情。

“好的,郭先生,谢谢您。”她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你那里有什么新情况吗?”他问道,她知道他指的是杜月笙。

“他给了国民党二十万,用于军备。虽然蒋介石刚刚承诺和我们一起抗日。”

他们对视一笑。在签署了一项协议之后,蒋介石获释了。现在,国民党和共产党将联手对抗日本人。“你的北方亲戚们怎么样?”她说,她指的是在抗日前线的共产党军队。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他们是最能吃苦耐劳的人,但是条件实在太艰苦了,没有粮食,他们在挨饿,也没有……”他顿了顿,换了一种口气,直截了当地说,“他们没有枪支弹药,我们需要钱。”

她一下子呆住了。他们从来没跟她提钱的事,他们只要她提供信息。当然,她也不可能弄到钱。“郭先生,我想不出我能做什么。但是,我们的事业是高于一切的。我会到庙里去拜拜菩萨,希望能找到解决你的难题的办法。”外面响了几下轻轻的敲门声,她站起了身,“我的中药配好了,我得走了。再会。”他目送着她离开。

走在马路上,她把中药包塞进了随身带来的一只丝质袋子里。她怎么可能弄到钱呢?杜月笙的钱是想也不要想的,每个铜板在哪里他都知道。他的势力遍及城里的每一家银行,或者在它们的董事会里占据一席之地,或者,他干脆就直接控制这些银行的高管,他们就像一群木偶,被他手里攥着那些线操纵着。诅咒所有像他那样的达官显贵、流氓强盗,是他们偷走了这座城市,扭曲了这座城市,用鸦片荼毒了这座城市。为了解除父亲的赌债,她甘愿用自己的性命做交换。只要父亲的债务能够一笔勾销,只要她的家庭能免受贫困之苦,只要她的妹妹们能上得起学,但是,无论如何,至少在外人的眼里,她就是一件商品。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她知道,她还有另一条生命,这条生命,她已经奉献给了她的国家。如果他们抓住我,就让他们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