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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凝滞而闷热,充满着浓重的汗味、此起彼伏的叫声和恐慌。宋玉花和阿潘紧紧地拉着手,以防被人群冲散。她们好不容易走到了爱多亚路,可是,平时在这条路上开的有轨电车根本没有踪影,蠕动着的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缓慢人流。“我们得走过去。”宋玉花说道,她们奋力对抗着人流,往法租界外面挤。

她们花了比平时一倍都不止的时间才走到了市中心,前方的路口转个弯,再走一百多米就是中药铺了。就在她们好不容易接近交叉路口的时候,两股从不同方向涌来的人流差点把她们冲倒。“阿潘!”宋玉花惊叫道,她的手死死地抓住阿潘,指甲都嵌进了她的肉里。人们在她们身边推搡着,冲撞着,每个人都拼了命地往前挤,每个人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冲进法租界,那里是他们心目中唯一安全的地方。阿潘大声地哭叫起来,她被狠狠地撞了一下,眼看就要倒下去了。宋玉花用尽全身的力气攥住她,拖着她挤向路边墙角,她们躲在墙角稍稍歇了一口气,贴着墙转过街角。这时,一股强大的人流正面涌过来,像洪水一样以不可阻挡之势把她们两人冲散了。“阿潘!”宋玉花再次大叫起来,她眼睁睁地看着阿潘的脸庞消失在人头的洪流中,手还高高地举着,伸向她,一会儿,也看不到了。

“阿潘!”宋玉花失声哭叫,可是她的声音瞬间就被人潮中发出的吼声吞没,她被逼到了墙边,紧紧贴着墙才能勉强站立不倒。她一遍又一遍地喊叫着阿潘,心里又痛又内疚,只能希望阿潘还能好好地自己找到回家的路。她看到自己的指甲里,血迹已经凝固,那是阿潘的血。直到现在,她的心里,才感到了真正的恐惧。

华叔站在厨房门口,他的裤腿卷着,一只手不停地拍打着叮在小腿上的蚊子。天空越来越黑了,他抬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天。远处,响起了一声警笛,他不由得心惊肉跳,又想起了托马斯。他的主人昨晚没在这里睡觉,到现在还没回来。他已经一次又一次告诉托马斯,那间北京路上的小公寓不安全,因为它正对着日本的“出云”号军舰,可主人从来不听他的,真是个榆木脑袋。而且,现在他还把这两个小兄弟扔给了他,在局势这么混乱的时候,真是给他添乱啊。现在,这屋子里就剩下他这一个管家了,小孔、陈妈和朱叔都离开上海回家乡了,这更是给华叔留下一大堆麻烦。

还有,他的赌场生意也让他烦心。上海的局势从来没有这么恶劣过,没有人还有心思来赌博,所以,他的生意一下子都没了。他觉得这些人都是神经过敏了,可人家就是不来,他也没办法。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最近很不顺,他亏了三千块钱。照以前来说,这个数目,只要花两三个礼拜,几把就能回来了,可现在不一样,现在他的赌场根本就不开张,没有人来赌。小日本鬼子不得好死,全家不得好死。

他听到身后有动静,转身一看,是欧内斯特站在走廊里。“小屁孩你吓了我一跳。”他假装生气地说了一句,其实他蛮喜欢这个半大孩子。

“华叔,”欧内斯特用中文叫他,叫得很溜,他问华叔道,“托马斯在哪里?他到现在还没回来吗?”

“先生还在那边的公寓里。”

“不会吧,”欧内斯特说,“你听听这炮声。”

“先生还在工作。”

“不可能,他明明知道现在只剩下我们这三个人了。如果他没事的话,他应该会回来的。”

华叔耸了耸肩。

“我要去看看,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把地址给我,我这就出去找辆黄包车。”

华叔双手一揣:“那不行!太危险了,外面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所以我才要去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