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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候,他要控制各盟国的外交人员,将他们都软禁在法租界的华懋公寓[37]。这些西方国家在中国的殖民统治从此结束,他还会将上海总会从英国人手里夺回,将它变成供日本军官娱乐的场所。还有,等他把汇丰大楼顶上的英国国旗换成太阳旗,他一定会把门前的铜狮子都处理掉,那狮子的脚都被迷信的穷人们摸得光溜溜了。

接下来,就要处置在上海的八万外国居民了,那些英国人、美国人,还有荷兰人,作为敌国的公民,他们在上海必须戴上编了号的袖章,禁止出入一切公开场所,包括餐馆、剧院和夜总会。他们的银行账号将会被冻结,他们的房产将会被没收。必须对他们严加管制,他们在中国的地位,还不如中国人。然后,到明年的一月、二月,他会把他们都赶出上海,关进集中营。他们在上海的豪宅公寓一律归日本人所有。

想到这里,他想起了那些美国音乐家,他那么喜欢他们,这让他心里有些难受。可是,他是一个将忠诚置于一切之上的男人,将这次最高机密的袭击行动泄露出去那是绝无可能的。

他深深地相信,日本对中国的接收,是一个高贵的举动。一百零一年之后,英国对中国的殖民,终于结束了。一个世纪以来,中国始终未能摆脱盎格鲁-撒克逊的统治,然而,只有在日本的帮助下,才终于做到了。中国最终将获得自由,得到照应,作为东亚各国自然天成的主宰,这个义务,必然责无旁贷地落在日本的肩上。强壮的,就要照顾弱小的,这才是正确的关系。

但是,今天收到的电报让他不安,这些电报来自于柏林。他坐进了轿车,让司机一直往前开。他隐藏在后座,想着他的心事,怎么办?他仰头靠在椅背上,车窗外,是灰色的冬日天空,马路两边的梧桐树排成了行,光秃秃的枝干在灰色的天空中划出一团谜语。轿车漫无目的地开着,开过了法国公园的外墙。

德国人显然已经忍了很久,终于爆发了。这么多犹太人能够在上海生存,在上海做事,家庭安好,还有了自己的社区。他们不能再忍下去了,必须采取行动了。面对这种责难,他以前总是回一句:上海是在日本的管辖之下,和德国无关。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他在承受压力,这种压力,来自于柏林。

他感觉心里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他们的袭击计划将要把全世界都卷入战争的漩涡,在这样的时刻,和德国交恶是不明智的。可是,上海属于日本,而这个以色列的族人在上海活下来了,这让他怎么办?难道要剥夺他们工作的权利吗?还有,那些富有的西班牙犹太人又该如何应对,像沙逊和嘉道理,他们的家族,从十九世纪就来到了这个城市,现在已经成为上海滩的风云人物。显然,他们是不属于今天的电报中提及的处置对象。他的手,不由得去摸了一下贴在胸口的文件包,那个文件包还好好地藏在大衣的内袋里。这件事,是不可能做到的。

“右转。”法国总会就在前面,他知道,每个礼拜五的下午,托马斯都会在这里的大堂里演奏,他们的身后,精美堂皇的黄铜雕花扶手盘旋而上。音乐安抚他的心,让他平静。“等着我。”他说着下了车。

他一直在想着心事,根本没有在乎旁人看到他时,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他走进大堂,静静地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音乐在大堂里回荡,拂过光亮的镶嵌花瓷砖地板。听到这旋律,他又找回了自己。小提琴和钢琴的声音安抚着他,他往前走了几步,坐了下来。

一曲一世界,森冈被这支曲子深深感动。他叫过一个佝偻着背的中年侍者,侍者在他面前吓得发抖。

“什么名字?这个曲子。”森冈问道,侍者一转身就颠颠地跑去问了。平时,托马斯和大卫在演奏的时候,总有人会跳起舞来。不过,今天,听众们也都和他一样,坐在椅子上、沙发上,静静地聆听着。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音乐的纯粹和澄净。在静穆中,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盘踞在他心中的巨大迷宫,他找到了出路。他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