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4页)

美丽的年轻媳妇基诺被囚禁了六个礼拜,在此期间,至少有十八个男人享用过她那纯洁无瑕、没生烂疮的身体。在此之后,谁想得到她的身体她都无所谓了。人家允许她穿上一件破衣服,然而她穿衣服的方式——感谢上帝——表明她的精神已经失常了。她一点儿也不记得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她走路晕晕乎乎,眼神若即若离。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不管哪个男人想要她,只消把她拽到自己睡觉的冷泥地里,想跟她快活多久都行。玩够了,他们再把她推到外面,而她会像个孤魂野鬼似的继续往前走。她身上胡乱披着件破衣服,草窝似的头发上再也没有了花朵。再有哪个男人想要她,她就归他所有。克拉沃的女人觉得她可怜,然而谁都有自己的苦,所以没人关心这个可怜的疯姑娘。

到了第四个月,那是1871年2月,基诺体内的麻风病毒终于暴发了出来。短短几个礼拜,她就变成了一具形容可怖的活尸,身上筛子似的布满烂疮。她的脸肿胀、肥厚,嘴唇颤颤悠悠,随时可能脱落下来,双乳也是满目疮痍。现在男人们对她不闻不问,可她还是会痴痴傻傻地脱下那件破衣服,给人家看自己身上的溃口。她从大个子扫罗身边慢慢走到第一副手身边,然后是第二副手,一边还呜呜咽咽地说:“我想再跟你睡一觉。”她自己已经成了聚居地的一块烂疮,男人们唯恐避她不及。她的肉体一块块脱落下去。最后大个子扫罗终于说:“总得有人给她脑袋上来一下子。”于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有人领命照做了。基诺死后,在小径上躺了两天,然后便被拖走埋掉了。

当然,在克拉沃没有哪个女人是绝对安全的。大个子扫罗和他的手下可以随便拖走他们看中的女人。刚上岸没有男人保护的女人吃尽了苦头。她们通常还没有完全发病,而强暴她们的男人的面孔已经难以辨认,双手只剩下树桩似的残肢。她们苦不堪言,然而没有人能逃得掉。克拉沃随处可见神情恍惚的女人仰天长啸:“为什么上帝要如此惩罚我?”

克拉沃堕落至此,绝不能认为女人完全没有责任。很多容貌还过得去的女人觉得:“人类社会已经抛弃了我。这里没有法律,也没有人在乎我干什么。”她们用泰树树根给男人酿造出一种原始的烈酒,或者用蒸马铃薯造出浑浊的啤酒。有时,一连几个礼拜,全体麻风病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在聚居点喊叫着乱跑,动不动便大打出手。他们满口污言秽语,痛骂一切人类。最后,他们跑到人多的地方脱光衣服,淫态毕露,尽情纵欲,而围观的人则大声喝彩叫好。这种狂欢的始作俑者,也是最乐在其中的,都是女性。在那些日子里,没有牧师、教会或政府在场维持公序良俗,时常可以看见半裸的女人一连几天喝得大醉,然后跑到人多的地方高叫:“我可以在这儿搞上四个男人,保管把他们搞到半死。”便有些人自告奋勇地跳上来,紧接着便是一番疯狂野蛮的较量,看她有没有本事吹这个牛皮。一番淫乐后,女人筋疲力尽,就躺在刚才纵欲交合的地方昏昏睡去。夜里下起雨来,也没人给她盖上衣服。这种女人往往活不了几年,她们最后往往不是死于麻风,而是死于结核病。

人类创造出污秽,又将它一口吞下。那些日子里,倘若有人想了解人性至恶的一面,他就得去克拉沃看看。那个地方不仅遭受到麻风病的劫难,人类的蠢行也在这里留下了深深的伤痕。半岛分为东西两半,东面寒风不断,雨水连绵,西部则温暖湿润。然而麻风隔离区恰好位于气候恶劣的东部海岸。政府坚持要他们留在东部,宜居的西部海岸则没有人烟。东部地区到处高崖林立,日光很晚才能照进来,下午太阳则早早就消失不见。而在西边的缓坡上,日照相当充分。最不可思议的是,悬崖上纵然垂下了数百条瀑布,其中竟然无一条流入麻风隔离区。最初,有个小瀑布被一根草草安置的水管引到下面来,可这些管子很早就坏了,于是所有的水只能靠人力从几英里外拖过来。身边没有柯苦艾照料的濒死病人,生前最后四五天里只得无助地求人家给一口水喝而从不可得。整整六年,那里无人问津。火奴鲁鲁没有一个官员劳神关心他们,或者花上一点点钱来解决他们的问题。老话说得好:“眼不见,心不烦。”人类历史上如此简洁明了地为这句逆耳忠言提供佐证的,莫过于克拉沃半岛的麻风隔离区。政府明确规定:“麻风病人必须被放逐。”好像这么一说,再把染上麻风的肉体关起来,这个问题就圆满解决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