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7页)

“我……将要……讲到……一之谷之战。”他用悲痛的语调唱道,每个字眼儿都含在嘴里,吐出之后又马上收住。刚开始,他好像是一座被禁锢的火山,即将狂暴地喷发,随着那七百多年前的战役进行下去,他的故事渐渐展开,声音也开始获得新的力量。他依次饰演每一个人物:一会儿是勇敢的战士熊谷,一会儿是英俊的青年敦盛,一会儿扮马儿,一会儿扮悬崖,一会儿发出笛声,一会儿他是大英雄义经,一会儿又装成女人。他越演越兴奋,头上的血管都暴凸出来,好像要炸开一样,脖子上的肌肉清晰可见,就像埋在皮肤之下的铅笔。每一次古老战役的每一次危机,他都会怒吼轻吟,时而抽泣,时而喜极而啸。当敦盛弥留之际——这个迷人的青年战士吹着一根长笛——说书人便显出悲伤欲绝的样子,那悲伤仿佛可以触摸似的,台下的观众全都抹着眼泪。

麻黄木下的日本英雄主义那么炽热。女人多么美貌,多么忠实。男人又是多么勇敢。战役渐渐接近悲剧的尾声,种植园的农夫们纷纷为死去的人洒下泪水。说书人加上了几句原本不属于这个故事的台词,他被告知,对于像考爱岛这样遥远的殖民地,这样的情节特别合适:“然后……当……敦盛……的魂灵……离开了……一之谷……的平原,”说书人悲痛地诉说着,“他回头望望那将他屠杀的大英雄,心中暗道:‘他们是日本勇敢的武士,只要他们活着,祖国就不会发生危险。他们可以在艰难中长途跋涉。他们可以为了天皇不吃不喝。他们不畏惧敌人,任何暴风骤雨也无法阻挡他们。他们是地球上最勇敢的人,为了正义的事业和日本的荣耀抗争。看,他们在战场上是多么强壮、多么高贵、多么华美。哦,我多希望能够再跟他们一起,那些日本的勇敢武士。’”

一场节目包括四台说书,每一台都超过一个小时,像一之谷之战这样的著名选段需要将近两个小时。就这样,一个下午悄悄地被黑暗吞没。一个人分饰如此众多的不同角色,他的声音像施了魔法一样忽高忽低,几乎达到极限,竟还能坚持五个小时之久,其中的秘密不得而知。

海纳卡伊说书大会的最后一个节目成了最好的节目。说书人会宣布:“今天,我给大家带来了一个特别的礼物!我们的故事讲的是伊藤上校,他在亚瑟港奋不顾身地扑倒在俄国军队的枪口下。”于是就有人想起,他们的酒川龟次郎曾在火奴鲁鲁胜利大游行中扮演过伊藤少校的角色。大家让他回去拿来军装。当说书人讲述那个关于伊藤将军和俄国枪口的慷慨激昂的故事时,身高只有五英尺一英寸的龟次郎就站在旁边,垂着两条铁环似的胳膊。他在舞台边立正,站得笔直,身上穿着的皇军军装由火奴鲁鲁的女人们亲手缝制。每到此时,都会有奇异的事情发生;他成了伊藤将军。他几乎能看到俄军的枪炮,能闻到里面的火药味。军队离开东京时,龟次郎几乎能听到天皇那些庄严的训话。当上校为阻止野蛮人侵略日本而阵亡时,龟次郎也死去了,他进入了英雄们的万神殿。龟次郎成为了日本精神的一部分,成了一个没有武器的战士,然而他却可以为了天皇随时赴死。正是在这样激动的时刻,龟次郎为日本军费、军事医院和所有这些丰功伟业捐出去一大笔钱。

日本不断召唤着他们,惊心动魄的日本历史又是那么伟大壮阔。龟次郎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想在夏威夷久留。他们一天干十二个小时的活,涨了工钱之后能挣七十三美分。他们希望能带着四百美元回到广岛,开始光明的未来。虽然白了头发的男男女女越来越多,大部分人永远也存不够回家的钱,但就连最绝望的人都不承认自己已经放弃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