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6页)

“你说得太对了。”五郎悲伤地赞同,说完又埋头在啤酒杯里,“你有没有跟从纽约来的真正聪明的劳工说过话?”

“所以我觉得也许应该去哈佛法学院念书。”

“这个主意妙极了!”五郎大声说,“但是,小子,你看,我可不想让你光去那儿学法律。”

“我可没打算那么干,”茂雄小心地回答,“阿伯纳西博士建议,也许我可以跟他住在一起。他妻子是一位律师。”

五郎兴奋起来:“这样,你们就能在晚上促膝长谈,好好了解一下世界历史,再加上点争论。茂雄!一定要接受。钱这方面我可以帮助你。”

“你不是要念研究生院吗?”茂雄问。

五郎脸红了,他把玩着手里的啤酒,然后看了看表。“我想我另有打算。”他坦言,“我想让你见见她。”

东京第一酒店坐落在环绕这座城市的上升环形路上,离电车新桥站不远。在1946年,这里一入夜就到处挤满了落魄的、面黄肌瘦的日本姑娘,其中有些算得上是全亚洲最有吸引力的风月女子。她们挣扎在死亡的边缘,最令人痛心的是,就在她们即将恢复健康、脸颊开始变得丰润饱满时,她们已经在这一行干得太久了,以至于没办法轻易另谋职业,于是她们只好干起老本行来。她们会说几句英语,有时会跟着美国大兵情人偷偷溜进营地。

眼下,茂雄和五郎在东京寒冷的1月里走着,成群结队的姑娘们朝他们用日语喊着:“美国士兵先生,您是好人。想不想搂着个真正的姑娘睡觉?”茂雄觉得很恶心,尽量不去看那些游魂似的饥饿面孔,然而那些女孩子把身体靠过来,求着他们:“行行好,大人,我会让你今晚过得很快乐的。我是个好姑娘。”

她们的姿色毫不逊于茂雄在夏威夷见过的日本姑娘,姑娘们绝望地抓住茂雄的胳膊,茂雄想:“打败仗的时候也有些东西是阿伯纳西博士不愿意看到的。也许这并不是那么好。”

最后,兄弟俩甩掉了那群新桥姑娘,往左折向银座。他们避开有宪兵巡逻的宽阔大街,向西银座走去,在那里钻进一条让人眼花缭乱的小巷子,其中一条小路上坐落着一座比一间卧房大不了多少的微型酒吧,名字叫作“蓝色爵士”。兄弟俩灵活地往里一钻,这家小酒吧间里充斥着烟草味和酒吧特有的烟雾缭绕的空气,还有一架昂贵的萨克斯正在演奏着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曲子。三位顾客坐在极其精致的酒吧凳上,一位相貌十分美丽的姑娘穿着西式服装从后面走过来。她的年纪不超过二十岁,因营养不良而显得十分瘦弱,脸上总带着一副令人难忘的警觉表情。她向五郎伸出纤纤玉手,用日语说:“欢迎来到文化言论的中心!”说着便领茂雄来到战后日本最令人着迷的一景:知识界的革命。

要是运气再坏些,明美可能就成了新桥一带的地下酒吧女郎,成天祈求美国大兵给她尼龙丝袜和罐头牛肉。然而,占领时期刚开始时,她幸运地结识了酒川五郎,而后者并不是去地下酒吧找乐子的美国大兵。五郎极尽所能地为她提供食物和金钱,然而明美却仅仅报之以聊天逗趣、当地风土人情和精神恋爱——五郎还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精神恋爱。茂雄花了两分钟,就看出这一对儿已经要谈婚论嫁了。

“她怎么在酒吧工作?”趁着明美走开去为其他客人服务时,茂雄问五郎。

“她想工作,她还喜欢音乐。”五郎说。

“她是江户人吗?”茂雄问。江户是东京的旧称。

“最纯正的摩登女郎。”五郎笑道。战后的日本年轻人以使用法语自豪,当个“摩登女郎”是她们的最高理想,“这姑娘是个出色的天才。”五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