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幕为谁开(第7/10页)

1921年郭沫若出版的《女神》中收入了他的三部历史诗剧《女神之再生》、《湘累》和《棠棣之花》,本书第四章已有所介绍。随后,郭沫若又写了《广寒宫》、《孤竹君之二子》和《卓文君》、《王昭君》、《聂婪》——后三者合为《三个叛逆的女性》于1926年出版。郭沫若的剧作是以历史为画布,以诗情为画笔。所谓“要借古人的骸骨来,另行吹嘘些生命进去”,诗、史、剧,在郭沫若那里实际是一体的。

《卓文君》一开场便充满了诗情画意。在月光下的莲池畔,卓文君与侍女红箫不像是在对话,而像是在吟诗:

红箫哦,好月亮呀!甚么都像嵌在水晶石里一样!

卓文君今晚上怕不早了吧?

红箫月儿已经在天心了……

卓文君怎么还不听见弹琴呢?

红箫两个心中一轮月,你的心中有他,不知道他的心中有你不呢?

……

这样的对话烘托出一片清澈而又清冷的境界,既引人入胜,又吻合人物的性格和心情。但郭沫若的诗情不止于此,他的激情所到之处,便不满足于人物自身的表演,而是直接钻人人物的身体,从人物的口中发出郭沫若的声音。比如第三景中卓文君的父亲和公公阻挠她与司马相如的相爱,卓文君说:“我以前是以女儿和媳妇的资格对待你们,我现在是以人的资格来对待你们了。……我自认为我的行为是为天下后世提倡风教的。你们男子们制下的旧礼制,你们老人们维持着的旧礼制,是范围我们觉悟了的青年不得,范围我们觉悟了的女子不得!”这斩钉截铁的声音,分明是“五四”的声音,是20世纪的声音,郭沫若让它出自一个汉武帝初年的孀妇之口,他所要表达的当然不是“历史”了。20世纪,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正是创造“历史”的世纪。

卓文君对父亲说:“你要叫我死,但你也没有这种权利!从前你生我的只是一块肉,但这也不是你生的,只是造化的一次儿戏罢了!我如今是新生了,不怕你就咒我死,但我要朝生的路上走去!”这种“新生”的观念正是《凤凰涅槃》的观念,是《女神》的观念,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观念。

剧中侍婢挺剑剌死了软弱背叛的情郎秦二,后又刺死自己扑在秦二尸上。这一对人物身上已经隐含着后来的《屈原》一剧中婵娟和宋玉的影子。红箫对秦二尸身道:“哈哈,可爱的奴才!你怎么这样地可爱呀!你的面孔和月光一样的白,你的头发和乌云一样的黑,你的奴性和羊儿一样的驯,你的眼睛和星星一样的清,啊,星星坠了,你项上的铁圈也退了,你终竟得和我们逃走了呢!啊,可爱的羊儿呀!”这个杀死情郎但又对其尸身爱恋不舍的场面,显然是受王尔德《莎尔美》一剧的影响。郭沫若在《王昭君》一剧中,让汉元帝抱着毛延寿的头颅亲吻,也与此类似。

《卓文君》一剧,女子学校很喜欢演出,但也因此而闹出风潮,据说浙江省教育会就曾禁止中学以上的学生表演。郭沫若非常乐观:我觉得我国的男性的觉醒期还很遥远……“我想我们现代的新女性,怕真真是达到觉醒的时代了。”其实这完全可以用郭沫若的另一句话来解释:“这怕是禁果的滋味特别甜蜜,未必就是我的剧本真能博得这许多的同情。”的确,虽然充满了诗情,但作为一个剧本,《卓文君》无疑是幼稚的。演出者不过是和郭沫若一样,要借人物之口喊出自己的心声。

卓文君的父亲气急败坏地骂她是“泼妇”,欧阳予倩有部独幕剧就叫《泼妇》,写的也是一个反抗礼教的女子——素心。她反对丈夫讨王氏为妾,怒斥丈夫说:

你从前对我是怎么说的?你向来对我是怎么说的?你方才对我是怎么说的?你不是反对一夫多妻制的吗?你不是主张神圣恋爱的吗?你不是自命为主张女子解放的中坚分子吗?你不是绝对以真实不欺为信条的吗?你不是主张废娼说不忍拿金钱去压迫那无辜的女子吗?你始终不能不取掉你那正义人道的假面,到了今天,你自己证明你自己从头至尾全是诈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