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再度出国(第5/8页)

我们只在伦敦小住,顾少川(维钧)公使尚在华府,由朱鼎卿(兆莘)先生招待,应参观之处都有人陪伴。这时英国国家画苑正出卖名画《蓝童》于美国,《蓝童》出国以前,每日有许多人去参观惜别,买其照相。我同膺白都没有音乐艺术修养,但觉由美国而英国,而欧洲大陆,是一步进一步,不可言说,不禁神往。听说艺术品在战时都谨谨珍藏,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尚无飞机轰炸,故战场外毁伤尚少。艺术音乐,是表现一个民族内心之美,美的表现是至高亦至公,中国从前艺人常有争高低之见,讲门户派别,这与美学相矛盾,希望以后不再有了。

范静生先生长教育部,曾与膺白讨论过社会教育,膺白没有什么具体贡献,却提到了两件事:其一是国民体格训练,其二是教科书。为百年之计,不可任营业者趋时投机,而准确尤为必要。一山之高,一水之长,几个书局或几种课本不同,读者将何所适从?他建议教科书国定,而分配各书局发行,则不夺其利。关于体格,他说学农的不举锄,学工的不动机器,师生以纸上知识授受,下一代还是一个个文弱书生。他说今后国民的标准体格,要能“负荷欧战全副武装防毒面具而跑步”为及格。范先生即托他注意这两件事,并要求买一套带归。我们在伦敦参观水晶宫时,那里正陈列有最新武装,即打听得其重量,函告范先生。关于教科书,各国有其立国精神,不相抄袭,我们亦到处买一套,寄上海中华书局陆费伯鸿(逵)先生。

五外叔祖家七舅敬新在法国学造纸,我们到法、比、荷兰、意大利,由他相伴。当时全世界卷香烟的纸法兰西最好,这与健康有大关系,七舅想要到他们的工厂去实习,托使馆介绍,迄未成功。王如玖先生在法国学陆军有年,膺白参观战场由他陪伴。凡尔登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法国最剧烈的战场,有一处全军覆没,全村焦土,德军炮火掩扑濠沟里兵士,这些兵士都立着而死,枪尖还露出一点在地面。巴黎的伤兵工厂,我亦同去参观,四肢残缺的人推动机器,脚趾穿针,和被勐烈炮声震得神经反常,种种惨状都看见了。法国有极精细地图,我们托使馆向陆军部请求,购得两套,一套送给在日本陆大的五舅湛侯,一套自留。巴黎仍是美丽而精致,我们看了一次莫利爱3的《理想夫人》。一进“渥配拉”的门,其建筑雕刻之美,不看戏已经目迷心眩。中国人自以为宫殿雄壮,然和欧美许多大建筑,积有各种艺术家之匠心与血汗不能相比。那年好像是大文豪莫利爱的百年纪念,故上演他的作品,是话剧,剧终还有一段戏中戏。幕起是看戏归来的男女各界观众,批评剧本,各有各的看法说法而不作结论,留得结论让看客自由评论。说到戏,我们的文学家、艺术家、音乐家尚须大大努力,园地正大。抗战后我们的话剧甚有进步,演员的程度亦进步。范静生先生与膺白讨论社会教育时,没有听见他们想到戏剧。看了各国文学家名作上演,修练的道白里有语学、辞学、哲学,和我们的《四郎探母》《二进宫》又怎么比呢?

一件使出国游子快慰的事,报上登载我们到埠消息,总有本国留学生来信或来访,不须有人介绍。在巴黎,上述的王如玖君不但陪膺白看战场,还为膺白画一张炭画的像。郑毓秀、褚民谊二位是知道我们与辛亥关系而来的。一次留法同学请茶,一个人手持膺白一本书,到我面前,指着序言里提着我的话,好像我还没有见过而要告诉我的样子,后来知他是吴品今(统续)先生。可惜我们在法国日子不多,除开在日本和美国,中国留学生当时以法国为多。

欧洲大陆的语言,法比是一个系统,德奥一个系统,政治关系亦有点如此。传说德国干犯比国中立以攻列治4因列治要塞的炮是德国克虏伯厂制品,德国人知道所造的炮,发弹数十小时后将自炸。但法比已预测诡计,早由法国另造同样形式的炮,安置列治而德人不知。德奥在政治虽同盟,在艺术音乐各自创造。维也纳之美,介在柏林与巴黎之间,生活舒适毋宁近于巴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