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私行(第5/5页)

金马门,官署名。门旁有铜马,故因此得知。此岗位,正是学士待诏处,跟皇帝直接打交道的概率很高。对这个岗位,东方朔没有说特别满意,也没有说不满意。只能说,还凑合吧。

东方朔绞尽脑汁,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亲近皇帝吗?亲近皇帝,不就是升官发财当个富贵奴吗?

事实上,此话只对一半。

东方朔亲近皇帝,要的就是富贵。富贵和升官是两码事。他没想过要当大官,像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卿们,只要板一板脸,同僚都要退避三舍的那种。如果真是那样,他将不是真实的东方朔。

那么,真实的东方朔是什么样人呢?说得不好听,只有四个字:玩世不恭;说得好听,三个字:乐逍遥。

人生不枉来一回,何不放歌逍遥游。读过庄子或陶渊明的都知道,所谓逍遥游,就是逃避俗世,归隐江湖山泽。以青山为伴,以绿水为友,以蓝天为被,以苍野为床,喝歌纵歌,任意飘摇。

然而,在东方朔看来,庄子之逍遥,不是上档次的隐者生活。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他要做,就做庙堂之上那个放荡不羁的大隐者。

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了什么?或许就是为理想而奋斗,实现心中的梦想。所有的梦想,都必定在一个圈子里实现。

就像实现富人之梦,就得进商场;实现当官之梦,就得进官场。所谓场,就是圈子。

当你进这个圈子时,猛然会发现,圈子的力量是无穷大的,而个人的力量简直是无法比拟的。这时你还会发现,只要你进了圈子中,无亚于被套上了金箍的孙悟空。碰上唐僧这样的领导,只要他一念经,你就只有翻滚的份了。

这就回到了卢梭的哲学命题上:人生而自由,却无处不在枷锁当中。说自由,是因为那个圈子是你自己选的。当你选上了,你就不自由了。

庄子在《逍遥游》曾表达了一种对绝对自由的向往和追求。事实上,那只是个人意淫而已。在所有相对自由当中,官场恐怕是最不自由的圈子。陶渊明就是因为不适合官场,觉得违背个人意志,所以才打包回家的。庄子更是因为如此,从而拒绝被收去当官。

事实上,人在田野之中,也是不自由的。因为,你的肉体就被它装在其中。然而,在这不自由的空间中,总能自由地歌唱,呼喊,吹笛子,晒太阳,临风作赋。但是,你人在官场,你能想唱就唱吗?就算是想唱就唱,也未必唱得响亮。

说了这么多,就想说明一个问题。所谓大隐者,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当的。没有高技术的人生本领,想戴这个高帽,那你最好打消此念。官场每一步,都是荆棘和地雷;每一步,都是鲜花遮眼的牛屎。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拦腰绊倒,你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没踩上牛屎或地雷。

但是,东方朔自诩有这个能耐,也有这个胆魄。

所谓艺高人胆大,而他之所以选了大隐之路,那是因为他深刻地洞穿了时代和个人的命运。

这个时代,不是春秋战国,不需要苏秦张仪。这个时代,是歌舞升平的时代,大家吃饱没事干就想找点乐子玩。平民是这样想的,当官的也是这样想的,皇帝也是这样想的。

东方朔天生放达,不拘小节,叫他跑腿打杂,不合他性子。如果叫他戴上高官之帽,替天地立命,为百姓谋生,似乎,他也没那个兴趣。

时代注定,他只能是一个替人找乐子玩的人。当然是高级别的那种,专替皇帝找乐子,然后蹭点肉,磨点钱财,拿些帛,以此养家糊口,逍遥度日。

我想,这,应该是东方朔来到世间的人生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