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其名曰蜚(第4/11页)

冷寿光最初是由曹操的亲信王必介绍入宫,实际上却出自杨彪的授意操作。他在宫中随侍了两年多,不显山不露水。一直到了禁宫大火张宇去职之后,冷寿光因为背景有浓厚的曹氏色彩,被破格拔擢为中黄门,侍候皇上皇后。

这个人低调谦虚,不像张宇那样牢骚满腹,不过行事颇有几分神秘,有时候连伏寿都不知道他的想法。对于汉室在私底下的活动,冷寿光尽收眼底,每次都会刻意保持一段距离,只是倾听,从不发表意见。像今天这样主动出来解围,对他来说,还是头一次。

“你这个按摩的手法,也是跟你师父学的?”伏寿问。

“是的,不过这却并非微臣最擅长的。”

伏寿睁开眼睛:“哦?你最擅长什么?”

“房中术。”冷寿光一本正经地回答。

伏寿放声笑了起来,一个宦官居然最擅长的是房中术,这可真是个大笑话。冷寿光也呵呵笑了起来。笑够了,伏寿对着铜镜,幽幽道:“你说,今日他为何要抱着我跳开?自己跳开岂不更快?”

“这说明陛下心怀慈悯之心,有大仁之德。他连敌人之子,都肯降尊纾贵前去施救,何况是您?”

冷寿光一边说着一边双手不停按摩,忽地发觉伏寿的双肩往下垂了垂,似乎有些失落。冷寿光唇边露出一丝洞悉的笑意:“不过……陛下可能也有别的意思在里头。”

“嗯?是什么?”伏寿意识到自己问得过于急切了,连忙咬住嘴唇,摆了摆头,“算了,你不说也罢。”

“臣猜,陛下大概是不想睡地板了罢?”

自从那日两人争吵之后,刘协与伏寿便不再同床共寝。刘协主动在榻旁铺了一块绒毯,自己卧在上头,只有当冷寿光以外的人走近时,他才赶紧爬到榻上装装样子。伏寿原本想让他上来,自己睡地上,可刘协态度异常坚决,她也只得听之任之。

这时听到冷寿光这么说,伏寿面上浮出些许绯红,气恼道:“没人教他睡地上,偏他自己赌气不上来。”

冷寿光道:“陛下表面上柔顺宽和,骨子里却固执得很。拿定了主意,九个许褚都拽不回来。”

“就这点跟他兄弟还算相像。”伏寿心中想着,叹息道,“可惜啊,他根本就是个滥好人,巴不得全天下都跟他一样有君子之范。”

“也不尽然。我的老师写过一本书,叫《青囊书》,书里说‘人以眴时最朴’。意思是说人在受到惊吓时,瞬时反应最能体现真心。陛下那时抱住您离开,恐怕没时间思考太多,仅仅只是不想您受伤害吧。”

“那个笨蛋。”伏寿毫不客气地评价道,然后抬起右手,“寿光,别瞎分析了。嗯,你去把那绒毯搬去榻上,老搁在那里,早晚会被人看出破绽,于汉室复兴不利。”

这时候门外传来禁卫的喊声,看来皇帝已经完成了接见——刺杀事件发生以后,一大群臣子都赶来司空府向天子问安,折腾到现在才能返回“寝殿”。

门扇响动,传来刘协的脚步声。冷寿光感觉得到,伏寿突然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刘协进了屋子,与伏寿四目相对,彼此都感觉目光里有些东西悄然松动。伏寿服侍他换下外袍。刘协一把抓住她的手:“我今日一时心软,救了曹丕,你怪我么?”

“曹营名医无数,就算陛下不出手,他也会得救。陛下如此行事,能取得曹家信赖,深谋远虑,令臣妾佩服。”

刘协苦笑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哪考虑那么多。只是天性使然,不忍让一个孩子在眼前死去罢了。”

伏寿似笑非笑,任凭他握着自己的手:“那陛下你救下臣妾,也是天性使然喽?”面对这个问题,刘协没有正面回答。他轻轻摩挲着伏寿的手背:“那日与杨先生谈完,我想了许多。想过逃回河内去隐居起来,再不与外人来往;也想过像哥哥那样,硬起心肠,万千头颅落地而目不瞬。可是后来我发现,这些事都不是我想做的,不是我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