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6/7页)

“他妈的!”龙光华的眼睛冒出怒火:“渴死了,我们也不缴枪!”

屋角里,一个秃顶的老头子,皱着眉梢,艰难地撑起上身,向牢房四周看了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突然伸手捂住胸口,咯咯咯地咳了起来。他的喉管里堵塞着一块东西,上下不得,把脸憋得通红,接着变成苍白。嘴唇也青紫了,气喘越急促,呼吸就越发艰难了。

这边的丁长发和龙光华,被急促的喘哮惊动了。两个人赶快走了过去,一个吃力地扶住老头子,另一个用溃烂发黑的手轻轻地给他捶着背。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从老头子口里喷涌出来。他的口张得大大的,两只白眼珠呆直地望住签子门,昏过去了。

过了一阵,老头子才苏醒过来,翻着两只白眼,直瞪着低矮的屋顶。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睁大了眼睛。

“老大哥,你还是喝口水吧。”旁边有人请求着说。说话的人似乎还不知道水罐早已空了。可是刘思扬马上又听见那人补充了一句:“我在碗里,给你留了一口。”

“这阵好多了。”老头子细声回答,微弱的语音,拖得很长很长,他慢慢地说:“水——留——给——伤——员——”

是吃饭的时候了,室外传来一阵混合着焦糊与霉臭的味道。可是刘思扬除了口干舌燥,毫无饥饿的感觉。出去提饭桶的龙光华,在牢门口大声喊道:“同志们,吃饭了!”

刘思扬抬头看了看,饭桶里面尽是乌黑的碎石似的硬饭粒,他卷了卷麻木的舌头,涌出一种厌恶的感觉,扭回头,再也不愿看那饭桶。

龙光华把饭桶撂得咚咚响,想惊醒所有昏睡着的人。可是,人们像早就知道桶里边的东西似的,隔了好久,还是一潭死水般的沉寂,没有人抬起头,甚至不愿睁开眼皮看一看。

龙光华站在那里,眼圈遽然红了,一眶热泪,突然涌上这豪壮军人的眼帘,他挪开步子,站到老头子身边,恳求地说:“两天了,大家一点东西不吃!老大哥,身体是我们革命的本钱呀!”

被称作老大哥的病弱老头子,困难地支起上身,依着墙,喘息着,他的声音里,出乎刘思扬意外,竟出现了一种坚定不移的刚毅气概:“大家起来吃饭……大家都吃一点……”语音里带着激动的颤抖:“好吧,先给我舀……”

满屋昏睡的人渐渐睁开了眼睛。

刘思扬迟疑着,走了过去。他挖开干硬的饭粒,给老大哥舀了大半碗,又把筷子递给他。老大哥吃了一口,喘着气,脸色也变了,又捶了捶胸口,才勉强咽下去。接着,他用筷子敲敲碗,“大家……都吃一点……别叫敌人小看我们!”

望着老大哥的动作,满屋的人都勉力坐起来。丁长发最先露出笑脸说:“给我舀嘛,我吃一碗!”

又一个人像接受任务似的举起手,毫不犹豫地喊:“我来半碗。”许多人递过碗来,“也给我一点……”“我吃小半碗……”“我也……”

刘思扬强烈地感到,这些声音,都是忍受着痛苦,咬着牙关迸出来的。此刻他还不知道,狱里的缺水,完全是敌人有意制造的。因此,在极度干渴之下的吃饭,竟成了一种战斗,一种不屈服于迫害的战斗。顽强的斗争意志和不屈的决心,鼓舞着人们听从老大哥的劝告。

刘思扬一个一个给大家舀了饭,自己也勉强咽下几口干硬霉臭的饭粒。他又给仍然昏迷不醒的余新江留了半碗……看见大家都放下碗筷时,他忽然冲动地站了起来,提着饭桶在室内绕了一圈,龙光华朗声叫道:“再给我舀!”又干脆添了大半碗,另外的人,谁也不再伸过碗来。刘思扬只好把大半桶剩饭,送到牢门外去。

院坝里摆着一排饭桶,都装得满满的,几乎没有人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