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无为在歧路(第2/11页)

还记得是这年的正月初七,下午他们来到山西洪洞县一个叫刘村的镇子,找到一个姓刘的保长,递上军校的派遣证和政府开的公函。保长是个五十开外的中年人,精明狡猾,能说会道。他一边说,嚯,去太原府啊;一边朝身后的人比画了三个手指头。马上就有人把他们迎进一个院子里,端茶送水,很是热情。炮科毕业的施维勤还感慨道:敌后的民众,抗日热情还蛮高的嘛。

在等吃晚饭时,四个军校毕业生和刘保长聊天,刘苍璧和他认本家,还说听自己的祖父讲,当年祖先就是从山西洪洞县迁徙到四川的,说不定这里就是自己的祖坟之地,等打败了日本人,就来这里祭祖认宗。一路上心情良好的赵岑亮了一嗓子,“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到大街前,未曾开言心好惨,过往君子听我言。”刘苍璧推了他一掌,爬爬爬,班门弄斧也不能在洪洞县唱《玉堂春》啊。都发配来敌后打游击了,还那么哈头哈脑的。

毕竟还是刚刚毕业的学生官,不知道敌后战场形势的复杂。出事那个下午,吃晚饭时,刘保长叫了两个人来作陪。酒杯刚刚端起来,一个甲长慌慌忙忙跑进来,对着刘保长耳语几声。刘保长起身就往屋外走,还不断将手掌在身后握起又放开。那两个来当陪客的大惊失色,忙说糟了糟了,老总们快跑。

已经来不及了。一群穿灰色军服的人眨眼就包围了镇公所。一个排长举着盒子炮带人冲了进来,四个军校生糊里糊涂地就当了“皇协军”的俘虏。

刘保长叫那个“皇协军”军官高排长。他是个长得很敦实的北方汉子,浓眉大眼,手脚麻利,要是脱了这身灰皮,怎么看也不像个汉奸。他的手下搜出了军校的派遣证和公函,这个家伙像唱戏一样吆喝起来。“嗬嗬,还抓到了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老总啊!了不得的大人物哟。你们军校的教官就没有教过你们吃饭时要派个岗哨?”

刘保长点头哈腰地说:“高排长,他们是学生,不懂,不懂哦!”

“不懂?不懂跑到俺这地面上来作啥?”

刘保长又说:“路过,路过,他们要去太原府。明天就送他们走。”

“走个屁!”高排长眼睛一横,“孙班长,给俺把他们推墙边去,毙了!”

四个人被捆起来推到了墙边,一排士兵稀里哗啦地拉枪栓。四个军校生就像还在一场噩梦中没有醒过来,互相惶恐地望着,仿佛都在问:就这样被人给毙了?刘保长却急了,不断给高排长作揖,说老总开开恩吧,都是中国人,何必动刀动枪的。说不定哪天大家还低头不见抬头见哩。但高排长根本不听,他叫人搬了张凳子来,自己坐在对面,说俺倒要看看这些军校学生枪子儿打不打得倒。当年老子报考他们的学校,他们的门槛高着哩。

刘苍璧鄙夷地说:“你只配当汉奸。”施维勤和卞新和也喊“汉奸”“狗奴才”。赵岑恨恨地看着刘保长,“真他妈的洪洞县里无好人”。他认为他们中了刘保长的奸计了。

刘保长忽然变魔术般在手里现出一块怀表来,金灿灿的表链夺人眼目,嘴里亲热地说:“兄弟,拿着。算是给兄弟拜个晚年吧。刚过了年,就开杀戒也不好。兄弟,我家里还有半扇猪,今晚就给弟兄们炖了,好好喝一盅。”

高排长斜了那怀表一眼,挥手就将它挡回去了。“你也来羞辱俺?这四条人命就只值一块表和半扇猪?要是他们抓到俺,还不是像俺对他们一样?”

“老总们不会的,不会的。都是中国人,出来混饭吃不容易。”刘保长的汗水渗出脑门了,仿佛要挨枪子的是他。

高排长悠闲地叼上一支烟,刘保长赶快给他点上。他们今天遇上一个话篓子了,“你说对啦,都是中国人,凭什么说我就是汉奸?我帮日本人做事,防俄防共,维持治安,我就是狗奴才,是汉奸。重庆的蒋委员长背后还不是站着美国佬,他是不是最大的汉奸?这几个人是不是跟我一样也是小汉奸?延安的共产党背后是俄国赤匪,他们是不是汉奸?当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是中国人公认的大汉奸,可清王朝坐江山两百多年,你我的祖上不是都当过汉奸?天道不公,官吏腐败,军阀混战,就会有你们说的汉奸。你们为了这主义那主义,把国家搞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是不是败家子卖国贼?你国家自己没治理好,军阀、共产党、国民党打来斗去,乱成一团,还怪老百姓去当人家的顺民。你有本事你打到日本去、打到美国去,他们也会出日奸、美奸。你们在救国图存,难道我们不是?人活下去了,中国人还是中国人,你管他帮哪个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