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最后一次交代(第2/4页)

虽然我也讨厌特务受训,但我那期间学到的本事也没浪费。四六年我从内战前线跑回昆明,曾经跟在闻一多先生身边一段时间,自愿当他不喜欢的保镖,只是在他遇害时,我先被军统的人抓走了,关进了监狱。这段经历我交代过,你可以查查。再一个好处就是,这些年你们一直查不到我的这段历史,为什么呢?嘿嘿,有名师指点过的。

我庆幸那时血气方刚,只认准一个人生目标:杀日本鬼子。为了这个目的,你给我多少高官厚禄我都不干。有段时间军统的大特务戴笠要来“中美合作所”选几个人去蒋介石的侍从室,他们竟然选中了我,也许因为我个子高,体格健壮,还人模狗样吧。但我不去。而且我还告诉他们,不想在行动组受训了,我请求去军事组,并列举了一大堆理由,但未获批准。我就去找军事组的美国教官科尔少校。这个家伙是弗吉尼亚军校毕业的,标准的职业军人。美军教官那时都住在白公馆,还不是《红岩》小说中写的那种阴森恐怖的监狱,白公馆本来是幢洋房别墅的,我们叫它第三招待所。美国人喜欢打篮球,我在联大时就是我们国文系篮球队的,因此在球场上跟科尔少校混熟了。而且他喜欢英国诗人艾略特的诗歌,这个我可不含糊,一段一段地用英文背给他听,把他震得一愣一愣的。说中国军人怎么还认识艾略特?我说艾略特算什么,我还能背杰斐逊草拟的《独立宣言》哩。We hold these truths to be self-evident, that 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 that they are endowed by their Creator with certain unalienable rights, that among these are life,liberty, and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我们认为下面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

这下我去军事组就易如反掌了。我去那里是有野心的。那时我们已经提前知道,中国远征军的驻印军即将从印度反攻,打通中印公路,这支部队是中美联军,完全由史迪威将军统帅,不会再重蹈1942年远征军第一次入缅作战时指挥不灵的覆辙了。我想通过在军事组的受训,去那支部队效力。你我都知道,将帅无能,累死三军。国军部队的败仗大多是这种原因。

可后来为什么我没有去成驻印军而到了滇西的远征军呢?这真是命里有安排。不知是哪个家伙告的密,我们在山西参加八路军游击队那一段被军统掌握了,我和卞新和都被抓进了渣滓洞受审。虽说那时国共是统一战线,共同抗日,但毕竟是军统的单位,审查严格。你以为渣滓洞监狱只关共产党人吗?也关我们这些人啊。渣滓洞的脚镣手铐我还是戴过的。卞新和很快就被放出去了,敌后情况复杂嘛,我们又不是变节投敌分子。但我和你去晋城八路军办事处那一段却交代不清楚啰。嘿嘿,我们两个各为其主,那时都不受主人待见啊。可能同一时间里,你在延安蹲窑洞受审查,我关在渣滓洞。我们都在一个黑暗的“洞”里憋屈着哩。你说说,这历史可笑不可笑?审讯者一再追问我:为什么进了八路的门,还要跑回来?我只咬定一个理由,说在八路那里看到他们墙上挂的是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像,没有挂孙中山先生的像。我信奉三民主义,不愿意认洋人当祖宗。我当时也确实是这样想的。

三个月后我才放出来,那时已是1944年的春天了。这还要感谢那个美国佬科尔少校,他亲自向戴笠担保我是个好军人。美国人不讲那么多政治啊、主义啊啥的,他们做事非常职业化、专业化。人家毕竟是国家的军队嘛,不是哪个党派的。和我同组受训的人已各奔东西,还有人飞印度雷多加入中国远征军的驻印军。而我成了落单的孤雁,一个有污点的人。军统已经不信任我了。但科尔少校很欣赏我的为人,他去戴笠面前说情,让我留在中美合作所,当他的助手。他还说等打败了日本人,如果我愿意的话,他可以帮我去美国深造,随我学什么。那时军统和美国人还有个协议,优秀学员可送到美国深造一年。由美国联邦调查局负责培训,回来后可充任高级警官。我说我要上前线去打日本鬼子,不愿待在大后方。科尔少校有些失望,但向我竖起了大拇指。老子要想留重庆的话,军校毕业时就进军政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