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8页)

“不是盘问,更不是审问,只是询问。”武伯英扫视一遍下属,又像在给他们交代,“我们要的是宣侠父失踪前的另一种细节,你们因为感情,潜意识中忽略剔除的细节。”

“除了和宣参议有关,其余你们不能问,而且就是报告上涉及人员,只能在这个范围之内。”

“这个我清楚,你们虽叫办事处,实质是大使馆。”

“你清楚这个最好,怎么询问?”

“尽快查漏补遗,细节越拖忘得越多。”武伯英指指罗子春,“分三组,我和他一组。”又指指赵庸和彭万明,“你们俩一组。”最后指指李兴邦和梁世兴,“你们一组。”

伍云甫感觉在分配赃物:“每一组,必须有我们一个人陪同,我陪你这一组。”

武伯英苦笑了一下,重新翻开报告,点了点正文第一段伍云甫的名字:“那我要问你呢?”

“那你就第一个问我好了。”伍云甫毫不让步,“另两个组,我让与此事无关的同志陪同。两个昨天从延安过来的,在西安中转,属于不必接受询问的人员。”

武伯英想了想,把报告放在办公桌上,默认了提议。然后拉近椅子,将左侧身子倚在桌边,拿过一张白纸,从笔筒里抽出一根铅笔,一手翻着报告,一边给纸上摘抄人名。伍云甫凑近观看,见他把报告提到之人分为三组,分别誊写在纸页的顶、腰、底部。伍云甫将嘴附在他耳边:“我也是为了你们好,找个人陪同,能够缓冲。话不投机半句多,略有争吵,拔枪毙你们的人都有。”

武伯英似笑非笑看看他,又看看属下们,拍了拍纸页。“必须保障我们的安全,我们可都没带枪来。打死我们一个,这个案子也不用查了。和宣侠父扯平,你们也就别再交涉了。”

“言重了。”伍云甫软钉子碰了软钉子,嘟嘴思索了片刻,然后狠狠点头,“我把人集合起来,先进行教育,再去掉武装,然后再谈。还有这会子不在七贤庄的,我也想办法叫回来,朝后排,你们先谈在家的。”

武伯英把纸页撕成三个纸条,分别给了另外两组,抄写人名时,他把有希望得出新线索的人留给了自己。“伍处长,安排三个房间,要离得近,对于新问出来的情况,随时可以商量。”

重新询问开始,武伯英这组就在处长办公室,伍作陪,罗记录,查问八办中层以上领导。伍云甫推测的糟糕场面果然发生,尽管之前已经详细交代,介绍了调查组的功用和目的,但另两个办公室传来的怒骂声还是不绝于耳。汉奸、走狗、刽子手,虽不是最臭的骂口,却是最狠的骂法。中层以上领导修养较好,但每每被问到敏感处,也是咬牙切齿出粗气,眼睛瞪得要吃人。其间一个办公室还起了小冲突,伍和武过去劝解,略微商量后,干脆换个方法,由陪同的八办干部来问,破反专署的旁听和插话,矛盾不易激化。晚饭前基本问完,武、伍稍微核对,与报告相比并没有出现新情况新线索。

宣侠父的人像,被他的同志们用语言刻画得愈发清晰。貌奇早慧,十七岁考入浙江水产学校,二十一岁以第一名成绩公费留学日本。在日期间接触马克思主义,觉如夏日嚼冰般痛快,回国革命成为第一批中共党员。民国十三年考入黄埔军校一期,不满蒋介石治校方针办法,在学兵中带头反对并扬言开除校长,反被开除并获得了“黄埔四凶”之首的美名。随后赴冯玉祥军中反蒋,因冯归蒋而被礼送出境。又回家乡诸暨发动农运,取得了全县减租抗租运动胜利。到上海加入左联,口诛笔伐;赴察省鼓动抗日,联合冯吉;回上海负责特科,协助潘陈;渡香港组建华盟,反蒋抗日。最近的两次大事变,都少不了他统战的身影,“两广事变”后就任李宗仁主力部队政治高官,“西安事变”后就任八路军高级参议,利用师生、同窗、同乡关系,想要攻克蒋鼎文、胡宗南的顽固堡垒。他是个和陈赓一样的反抗式英雄,看看先天不足的黄埔系徒子徒孙,宣侠父在武伯英的心中越显高大。不管是谁密捕或绑架,他一定会激烈的反抗,这是武伯英想象的场景,也因此感觉不妙。出于秘密需要,实施者一定会让宣侠父就范和闭嘴,非采用取命的办法不可。武伯英虽然在胡面前推测宣已死亡,却还存着一丝生望,但现在连那一点希望,都无法保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