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3/8页)

沈兰的悲声,听得武伯英瞠目结舌,刚才说的迟了还真是太迟了,夫妻间最后的纽带已经断裂。原想着孩子可以用作缝线,把生生撕开的夫妻,缭几针,联一下,织补之后就算不能如初,也可经住拉拽。如今两片布不仅糟啮成了毛边,脱了织线,连唯一的希望也断了,再手巧的绣娘织女,也没了办法收拾。对于未曾谋面的女儿,对于去世的祖母,更是极端惭愧。懊悔和痛心,夹杂在一起,几近让人晕倒。

沈兰对噩耗适应了一年多,比前夫更能自拔,长叹一声。“刚才我还不想打击你,但是听你还有破镜重圆的想法,那不妨再说透一点。婆的死和你有莫大的关系,我离婚不离家,她跟我走了,还是为了那个孩子。但你毕竟是她唯一的孙子,怎不伤心,正因为你,她疯癫了。你把她的心疼烂了,我怕她受不了重孙女再没了的打击,才去的汉中。好,不再说那些了,你说不能到陕北和我相聚,全是因为公事。我如今与你见面,也是全为了公事。如果不然,我是不会再见你的,见你确实太痛苦。既然公事这么重要,那我就以公事为重,以联络人的身份,转达上级的要求。”

武伯英还沉浸在痛苦之中,听不进去。

“关于你查出来的新线索,组织同意你的路子,希望继续下去。事情可能不是蒋鼎文做的,但是挤压他,也许就能牵出幕后黑手。”

武伯英的热望,被孩子夭折打击之后,又被前妻新增的干练打击。“你住哪里?”

“你最好不要知道。”

“我想知道。”

“你无权知道。”沈兰又有些激动,“我当时以为,你铁了心要给中统卖命。你们武家,从辛亥以来,给国民党做过很多事,却一直是亏本生意。你得了机会,当了调查处长,要把亏欠全赚回来,不然不罢手。我俩因此,就分属了不同的道路,所以我的心也就死了。你见过一个共产党员,和一个国民党特务头子,是夫妻吗,没听说过吧?你见过一个人死僵了,然后一味汤药下去,又活了吗?没听说过吧?今天知道你是陆浩,你是云雾,倒也能算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但你不在我心尚存一丝希望时把它给我,如今给我,等于在灵前烧钞票,和烧纸钱有什么分别?”

武伯英更加激动:“这不是你的本心,这只是你的借口。”

沈兰更加坚决:“我的本心是什么?那就是,你根本就不是武伯英,你是武仲明。”

武伯英又听到这个说法,狠狠拍了下木柱子,激动变成气愤:“我是,我是,我是武伯英,武伯英!”

沈兰咬着嘴唇不愿再争辩,越发激怒了武伯英,跳了起来还想继续争论,却被她的一个动作定住了。沈兰轻轻指了指公园西门,然后看看他。武伯英举着的手凝固在空中,眼睛循着她手指方向看去。

“有狗。”沈兰轻声道,“那个人,我来时就在那里。现在还在,无事可做又不离开。这次见面到此为止,该分手了。你还是从西门离开,我再坐会儿从南门走。”

武伯英远看公园西口,电灯下果然有个人影。他因动情而疏忽,被提醒后立刻做出了犀利判断。“躲不了,现在情况,必须一起走出公园,做一对久别重逢的夫妻。”

沈兰明白了深意,目光中带着欣赏之色,见面后第一次露出温婉。“好吧,你是正确的。”

武伯英心底更加寒冷,前妻欣赏的目光,不是在看出色的丈夫,而是在看干练的同志。他从栏杆凳子上抠起一块铜板揣进裤兜,提起板胡箱子,先走出亭子。沈兰捏起剩下那枚铜板,重新收进大襟口袋,起身走近前夫,自然而然挽住他闲着的胳膊。武伯英偏头过来,表情亲昵却说着正事:“你是上线,如果我有事汇报,怎么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