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4/7页)

“不记得了。”

“科学什么都能解决,却偏偏治不了一个男人,让他失去了双膝和腿,连他妈的胆子都没了。但偏偏留下一样,谢天谢地,就一件。”

她不愿替他洗澡。地铁在铁道口从他身上斜压了过去。如果他被带翻一个身,恐怕要拦腰截成两段,当场死于非命。他被齐根轧断了大腿,肠胃紊乱,大小便失禁,腿不过是一块骨头。“不过他们留给我的也够用了,”他得意地指出,“够我生儿育女。”

日子一天天地过,没有个头,贝妲都不愿想艾伯纳·杜恩,不愿承认她一度有机会抛下家人(那样该有多好),过上自己的生活(那样该有多好),逍遥自在一阵子(要是我没有——不行,不行,我不能那样想)。

后来有一天,贝妲出门购物,母亲打算做一盘沙拉,结果刀割破了手腕,她显然忘了紧急呼救按钮只在几米开外,因为贝妲还没到家,她就流血而死,一丝惊讶和意外僵在了她的脸上。

贝妲那年二十九岁。

没多久,父亲开始旁敲侧击,说什么一个男人的性欲并不因为不用而消减,反而会增加。她咬着牙,没搭理他,终于在一个夜里,他也死了。医生说这不过是时间问题,那次事故已经严重地毁了他的身体,说句实话,要不是护理得这么细致,他也活不了这么久。你应该自豪才是,姑娘。

这一年,她三十。

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父亲的抚恤金继续发放——政府对交通部门的事故受害者还算厚道。她直勾勾地盯着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渴望着离开。可话又说回来了,到了外面,自己究竟能干些什么呢?

四壁仿佛囚笼。父母卧室的平板床还是父亲终日躺在上面的样子,至少从他截肢往下的部分还是。但等她发现自己将毯子卷成两条腿的形状,放在从没出现过两条腿的地方,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要发疯了。

她收拾了仅有的几件行李(其他的都是父母的,而他们已不在人世),出了公寓,去了附近的殖民接待室,因为她实在想不出如何了此残生,不如一走了之,去一个殖民地,工作到死为止。

“请问姓名?”柜台后的那个男人问。

“贝妲·海蒂斯。”

“这是你迈出的精彩的一步,海蒂斯小姐——未婚,是吗?殖民是帝国为打赢这场战争而定的新战略。通过和平演变,你懂的。你说你叫海蒂斯?这边请。”

你说你叫海蒂斯?他为何面露惊讶的神色?那么兴奋(或者说惊慌)?她跟着他进了一条走廊之隔的屋子,这间屋子舒适、便利,只有一扇门。门口立着一名警卫,她战战兢兢地想,肯定是搞错了,妈咪宝贝想控告她,她是冤枉的。可是,你又该怎么向自认从不出错的人证明清白?

这一等就没个头——两个小时——直到有人开门,她险些崩溃。她自以为险些崩溃,但在推门进来的一位不偏不倚的旁观者眼中,她显得相当镇定——多年前,她就学会了不论遇到多大的难关,都要镇定自若。

可惜进门的不是一位不偏不倚的旁观者。是艾伯纳·杜恩。

“你好,贝妲。”他说。

“天哪,”她答道,“我的天哪,我非得受这样的惩罚吗?”

不知怎么的,他板着脸,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眼。

“他们把你怎么了,小姐?”

“没怎么。让我出去。”

“我想和你谈谈。”

“我几年前就忘了!我全忘了!别让我再想起来!”

他靠着门,看上去又惊又喜——惊讶的是她说得急切,语气却不动声色,身板挺直,看不出她的慌乱;喜的是她是贝妲,还是那个他多年前爱过,心甘情愿与她分享自己的梦想却又没成功的女人。但眼前的她,已经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