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脑电波受害者(第4/6页)

在恐惧之中,我开始回想:收音机的事是谁告的密?我一个人住一间小土坯房,平时也没有别的知青来串门,要是有人告发我,最有可能的就是乌仁哈沁。

我想她,也恨她。随着在监狱里一天天关下去,仇恨超过了思念。

我再一次疯了,这一次不是装的,是真疯。整日里在牢房里号叫,像孙膑那样,把屎往自己的嘴巴里送。疯的时候,还少一些痛苦,清醒过来,我便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之中,总觉得有人要告密、要害我。

我脑子里有那么多反动思想:思念自己的反动父母,这是划不清界限;想找出把母亲害死的凶手(如果有的话),这是疯狂反扑;迷恋和乌仁哈沁在草原上打滚的日子,这是生活腐化堕落;我甚至想到霍去病封狼居胥的地方看一看,到苏武牧羊的地方看一看,这是个人英雄主义,更是里通外国——那两个地方现在分别在蒙古国和苏联;在难以忍受的时候,我真的想到过跨越边境线,跑到蒙古国和苏联去。

他们想害我!

是的,每个人都想害我,连里的、团里的、师里的人,还有乌仁哈沁!

他们用仪器探测我的大脑,搜寻我的脑电波,要找出我的反动思想!然后再枪毙我,置我于死地!

过了两年多,我被放出来了。林副主席叛国的事已众所周知,连指导员也因为奸污女知青被判了刑,我的罪名不成立了。我依然回到草原上,当一名羊倌。

我害怕见到乌仁哈沁,害怕她再次告密,又暗自希望见到她,但是她并没有再出现。我害怕所有的人,怕他们告密,因此不跟任何人接触。我也害怕羊群告密,时常会用套马杆痛打它们。害怕我的赤兔马告密,我用套马杆套住它的头,四面八方乱拽,威胁它:要是再敢当告密者,我就这样勒死它。

但是,他们搜集我的脑电波,勘察我的思想,甚至控制我的思想、我的身体,让我整日梦魇,我却毫无办法!毫无办法!

“受迫害妄想症,那位年轻的军师应该接受治疗了。”司空炬心想。而王是非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我知道,金属网是可以屏蔽电波的,于是找来各种金属丝,编织了一顶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在物理学上,这叫法拉第笼。草原上要找到这些东西并不容易,因此,我的帽子也显得很是五彩斑斓:有铁丝、铜丝,有铅灰色也有亮橙色,有长有短。

不过,这顶帽子也并没能救我。他们的仪器功率太强大了,我依然时时刻刻感受到身体的异常和大脑的疼痛。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甚至能察觉到仪器勘察我脑电波时引起的一圈一圈的震荡。

我决定逃离。

有两个方向:一是向北,进入蒙古国境内,那算是真正的投敌叛国了;二是向南,到山西去拜母亲的坟。但到了蒙古国语言不通,如何谋生实在是个问题,我没有成算,最终还是决定向南,希望能通过这一次逃亡见到父亲,并且摆脱脑电波仪器对我的监视和控制。

我在中国地图上先研究了路线。从东乌旗贺斯格乌牧场到锡林郭勒盟驻地锡林浩特市,要两三百千米,再一路向南,经元上都遗址,从张家口进入河北,进入山西后,经五台山、娘子关,到达父亲下放所在地——山西省榆社县讲堂公社将军墓村,有三千里路。按平均每天走五十里的速度,得两个月。

为了这次出逃,我做了精心的准备,配备了军用水壶、手电筒以及防身用的杀羊尖刀。并拿出所有财产,跟牧民交换,弄了几十斤面粉,全部做成了馍。为了便于保存,这些馍都被烘烤得很干。出逃前的那个夜晚,我偷杀了一只自己看管的羊,饱餐了一顿。反正豁出去了。

当然,我没有忘记他们的脑电波监控仪。那顶金属丝编制的帽子屏蔽效果不好,我也找到了替代品——小土坯房里那口煮食的铁锅。我用两根鞋带,拴在锅耳朵上,再在自己的下巴上系紧。上路前,我对着夜空狂笑:这么厚的铁锅,看你们还能侦察我的脑电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