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第4/12页)

父亲止住笑,没有回答;接着,他要转移话题,就问正在擦窗户的妻子:

“妈在楼上好吗?”

卡拉望太太停止擦拭,回过身去,将滑到背上的软帽戴好,嘴唇颤抖着说:

“哼!好吧,咱们就说说你妈吧!她可真给我好瞧啦!想想看,理发匠的老婆勒博丹太太,上楼来向我借一包淀粉,正巧那工夫我出去了,你妈就骂人家是‘要饭的’,把人家赶走了。我回来就把老太婆狠狠训了一通。她跟往常一样,一受人责备,就装作没有听见,其实,她不见得比我聋,就是装模作样;这样讲有凭证:她一句话也不说,立刻上楼回自己房间了。”

卡拉望不免惭愧,沉默不语;这时,小用人跑来说晚饭做好了。于是,卡拉望操起总藏在墙角的一根扫帚把,往天花板捅了三下,然后一家人到餐室里。卡拉望太太分好汤,等老太太下来,汤都等凉了,他们就慢慢吃起来。盆里的汤喝完了,他们又等。卡拉望太太可真来火了,就拿丈夫撒气:“要知道,她这是成心闹别扭,而你总是替她说话。”

卡拉望左右为难,只好打发玛丽-路易丝去叫奶奶,然后垂下目光,待在那儿一动不动。他妻子咽不下这口气,用餐刀尖敲着酒杯脚。

门忽然打开,只有丫头一个人回来,她气喘吁吁,面无血色,慌慌张张地说道:“奶奶倒在地上啦!”

卡拉望腾地蹦起来,把餐巾往桌上一扔,冲了出去,楼梯上响起他冬冬的脚步声。他太太仍以为婆婆在搞恶作剧,轻蔑地耸耸肩膀,慢腾腾地随后上楼。

老太太直挺挺地趴在屋子中央。儿子将她身子翻过来,只见那张面孔毫无表情,皮肤发黄,呈深褐色,满是皱纹,闭着眼睛,咬紧牙齿,一动也不动,整个枯瘦的身体已经僵硬。

卡拉望跑到她身边,呻吟着:“我可怜的妈妈呀!我可怜的妈妈呀!”

不过,卡拉望太太仔细端详一会儿,肯定地说:“唉!没事儿,又昏过去了;不用说,就是不想让我们吃晚饭。”

他们把老太太抬到床上,脱了衣裳,夫妇两人和女用人一齐上手,给她按摩身子,费了半天劲儿,也不见她苏醒过来。于是,他们打发女用人罗萨莉去请舍奈“大夫”。他住在河边上,靠近苏雷恩,路挺远,等了很久他才赶到,查看了一下,拍了拍老太婆,又号了脉,高声说道:“人不行了。”

卡拉望扑到母亲身上,号啕大哭,哭得浑身直抖动;他拼命吻着母亲僵板的脸,大颗大颗眼泪,好似大水珠一样,纷纷落到死者的脸上。

卡拉望太太做出了适度的哀伤,她站在丈夫的身后,轻声哭泣,使劲地揉眼睛。

卡拉望的脸愈显肿胀,稀疏的头发也乱了,那真正哀痛的样子十分丑陋,他猛然站起来:“真的……大夫,您有把握吗……您完全有把握吗?……”

卫生员急忙走过去,就像商人夸耀自家的货那样,以内行的熟练动作抚弄尸体,说道:“喏,老兄,瞧瞧这眼珠嘛。”他翻开老太婆的眼皮,只见他手指下露出眼珠,看去毫无变化,只是瞳孔可能放大了一点儿。

卡拉望的心挨了一刀,一阵恐惧传遍他周身的骨肉。舍奈先生抓起老太婆抽紧的胳膊,用力掰开手指,仿佛面对一个贬低他货物的顾客,气冲冲地说道:“您瞧瞧这只手嘛,尽管放心,我绝不会看走眼。”

卡拉望又扑到床上打滚,哭声几乎像牛在吼叫。这工夫,她太太一边装作抽抽搭搭,一边料理该做的事情。她将床头柜挪过来,铺上一块餐巾,放了四根蜡烛,点着之后,再从壁炉上方取下吊在镜子后面的一根黄杨木,摆到了蜡烛之间的一只盘子里。没有圣水,盘子里盛满了清水。不过,她略微考虑一下,就捏了一小撮盐放进清水里,大概以为这样就算做了临终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