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7/8页)

那时杨真还在北京走红着呢。杭寄草因此没有在三反五反中被反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了十多年,这工媳终于等到了机会。

话说那几个街道里弄积极分子把寄草一把拦住,工媳使了个眼色,大家就回过了神来,说:“杭护士你掂掂分量,你们家布朗怎么说话,也不该搬出一个苏联的茶管局来。你们那不是成心拿修正主义压着我们社会主义吗?”

这头风波还没平下,那边一个小脚侦察员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张口就叫:“啊哟不得了了,小布朗要放火烧房子了!”

“在哪里?”众人惊叫。

“还不是在他自己家的院子里!”老太太指着寄草就喊,“杭护士你不快赶回去?你这个乱头阿爹的儿子,野人手里教坏了,不要一把火烧起来,把我们也都烧进去了呢。”

原来,那快乐的小伙子杭布朗,那原始共产主义分子、那在西双版纳大茶树下连短裤都会脱给人家的乐观主义者,他哪里有那么些自己的、别人的概念。大舅杭嘉和特地从嘴里抠下来的龙井送给了他,一口喝去,寡淡得很,就几把抓了分光。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招待他的朋友们了,他们都是社会青年、无业游民,吃吃荡荡,无所终日,还要受各种教育,等着发到农村和边疆去,心里正烦着呢,也没个可以宣泄之处。天上掉下来一个小布朗,他们唱啊跳啊,朗诵诗歌啊,一到晚上,寄草上中班走了,他们倒是留下了。小布朗又是一个要朋友不要命的人,见没有龙井茶可以招待朋友们了,就说:“我这里有云南带来的竹筒茶呢,我们拿来烤了吃怎么样?”

杭州的姑娘儿小伙子从来也没有见过竹筒茶,听听都新鲜,急忙说:“拿出来,拿出来。”

“要喝烤茶,可是要先点火塘的啊。”

一个姑娘儿说:“啊哟妈,那不就是夏令营吗?”她激动得连妈都叫了出来。

一伙人就分头去找柴火了,转眼间捧来了一大堆,院子里当下点着,小布朗就取了竹筒出来,当中劈开,紧压成形的竹筒茶就掉了出来,细细长长黑黑的一条。有人就惊问:“这个东西怎么吃啊?”

小布朗就说:“看我的!”

说着,变戏法般地拿出了一套茶具,边人称之为老鸦罐的。这老鸦罐已经被火熏得活像一只黑老鸦了,它还有四个儿女呢,不过是四只小得如一个乒乓球般大小的杯子罢了。

小布朗就让一姑娘先把那竹筒茶用手捻碎了,放在一个盘里,然后就拿着那老鸦罐到火上去烤。早有一个小伙子自告奋勇地从家里厨房中捧出了一只瓦罐,小布朗见了拍拍那小伙子的肩说:“这个东西好!”

如此这般,瓦罐灌了水就上了黄火,这边老鸦罐也烤得冒了烟,小布朗抓起一把竹筒茶就往那罐里扔,一阵焦香一阵烟,只听得那昭僻啪啪一阵响,竹筒茶就浑身颤抖地唱起歌来了。

茶都开始唱歌了,人能不唱吗?星星都开始唱歌了,火苗儿能不唱吗?小布朗激动地看看他的朋友们,环视着这个人工的村寨家园——唉,有总比没有好啊!夜晚降临了,多么想念你啊,我的父亲,我的老邦成爸爸。都说茶的故乡就在大茶树下,都说那株大茶树,就是茶的祖宗,那么我小布朗呢,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是大茶树下的人的子孙呢?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过上了如此这般的一种令人窒息的生活呢?小布朗喉咙硬咽,不唱是绝对不快了。他拎起了已经沸腾的瓦罐之水,黄河之水天上来一般地直冲那老鸦罐。陈啦一声,白烟弥漫,仿佛老妖出山一般,又是火又是水又是云又是烟,还没等杭州的那帮姑娘儿小伙子缓过神来,一个声音仿佛是从那遥远的大森林里传来了:山那边的赶马茶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