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7/12页)

迎霜还在笑呢,她都来不及把脸上的笑转为痛苦,已经被人家来回地推操起来。她甚至还不知道她的错出在哪里。她被人迅雷不及掩耳的翻脸不认人的突然袭击惊得智力一时丧失。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走,又对她喊叫了一些什么,她都不知道。可怜她才十二岁,已经目睹了死亡和背叛,还有人性的如此粗鄙。她的内伤很深很深,一生也难以医治。她摇摇晃晃地回到家,爷爷奶奶都不在。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想迫使自己镇静,然而手一抖,茶杯翻了,碎在地上,溅了一身的水。她越想越怕,越想越怕,关上门拉上窗子,闷头就钻进了被窝。她在被窝里吓得哭开了,她的耳边,不时出现有人敲门的幻觉。她拼命克制自己不去理睬,但做不到。就在这时候门被推开了,是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当他看着那个缩在床上浑身发抖的女孩子,着实地吃了一惊。就在他吃惊的同时,那姑娘大叫一声:“哇——”一头就重新问进了被窝。青年军人大大吓了一跳,站着不敢动,好一会儿,才问:“一请问杭得茶同志是住在这里的吗?”被窝里那个发抖的小姑娘依旧不钻出来。青年军人等了一会儿,只得环视四周,看能不能找出一点他要找的那户人家的印证。房间不大,也没什么东西,墙上挂着一张毛主席身穿绿军装的像,像下是五斗橱,橱面玻璃台板下压着一些照片,那青年军人看着看着就放心了,他看到了在北京认识的得放,却没有看到同时认识的白夜。突然,他的眼睛惊诧地睁大了——他看到了他自己,他新兵时的穿着军大衣的二寸相片。隔着玻璃,他用手摸摸那相片,的确是他,已经被水浸儒了一角,但毕竟还是自己的形象。他顺手取了出来,但有些茫然,回头看看后面床上,他看见那小姑娘从被窝里钻出了头,像一只正在化蝶的蛹。她不再像刚才那样惊恐万状了,但她也十分诧异,她问:“你不就是他吗?”

而他,也一时忘记了他此行的任务,他也诧异地举着相片,问:“你们是从哪里搞来这个的?”

这张相片,正是当初迎霜从采茶家里捡到的,顺手压在玻璃台板下,现在变成了活生生的人,他的名字叫李平水。一个与杭家素昧平生的年轻人,就这样戏剧性地走进了这羊坝头的茶叶世家。

武装力量的介人运动,对李平水这样的青年军人而言,完全是很自然的。1966年*月初,当地方政府在地方军区保护下召开会议,传达来自北京的红头文件精神时,身为军区政治部干事的青年军人李平水,就开始身不由己地卷人运动。一面是由于会议过程中不断受到冲击,不得不经常转移会场;另一面是因为恰在此时别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姓翁的姑娘,是个招待所的服务员,家在杭州郊区,人长得健康,也很热情,没有杭州弄堂姑娘的那种势利相。一开始李平水还想接触接触看再说,部队的青年军官近年来虽一直是姑娘们的最佳择偶对象,但一旦转业麻烦也特别多,所以李平水不想那么快就把这件事情定下来。但姑娘非常主动,一天好几个电话,还跑到部队来看他。当兵的人就是这样,有姑娘上门了,一般也就认为是木已成舟了。战友们一起哄,李平水稀里糊涂的,就算是定了终身大事。事后想起来,他都不知道和那姑娘见了几次面。

那段时间他也是真忙,千余名造反派轮流在军队大院的操场上绝食、静坐,安营扎寨一个多月,谁也不敢把他们怎么着。战士们把轻机枪压上了子弹,冲锋枪抱在怀里,气得直掉泪,干部们每天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情就是化解战士心中的块垒。李平水祖上是世代当师爷的,到他这一代,师爷是没有了,师爷的那份心气倒还是在的,所以小李是四个口袋青年军官中头脑十分灵光的一个。他深知,若是战士们一旦激怒向造反派开枪,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特殊的日子里,他把他手下的一批战士管理得很好。他的表现,自然也是被首长看在眼里的,因此,当下一年初北京来电要求浙江派出一个代表团解决冲击军队事件之后,军区领导立刻决定把小李也排在赴京名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