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天使们(第6/10页)

我们要为天真无邪

填补上我们一直

所缺少的力量

我们将不再孤单。

而我当时正在布拉格的街上游荡,我的周围旋动着又笑又跳的捷克青年的圆圈。我知道,我不是他们那边的,而是在卡兰德拉一边,他也脱离了圆形轨道,坠落下去,不断坠落,直到掉进了囚犯的棺材。可是尽管我不是他们那边的人了,我还是在羡慕和留恋中看着他们在跳舞,我的眼睛离不开他们。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他,就在我眼前。

他搭着他们的肩,在和他们一起唱那两三个极简单的音符,他一边抬起左腿,然后另一边抬起右腿。是的,是他,布拉格的宠儿,艾吕雅!忽然,和他一起跳舞的人们静了下来,他们在一片寂静中继续舞动,而他则伴着鞋跟嗒嗒落地的节奏,抑扬顿挫地吟诵起来:

我们远离休息,我们远离睡眠,

我们要赶超黎明和春天

我们要按照我们的梦想

让时日和四季为我们构建。

然后,所有人突然都开始唱起这三四个极简单的音符,并且加快了舞蹈的速度。他们远离着休息和睡眠,赶超着时间,填补着他们的天真。他们每个人都微笑着,而这时艾吕雅向和他搭着肩的一个年轻姑娘倾下身来:

向往和平的人脸上总是挂着微笑。

那姑娘就开始笑了起来,脚更有力地踩踏着碎石路,以致她从地面升高了几厘米,带着其他人一起升高。不一会儿,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脚还着地,他们离开地面,原地跳两步,向前跳一步。是的,他们在圣瓦茨拉夫广场上空飞翔,他们的圆舞就像是飞扬起来的一个大花冠,而我在下面的地上跑着,抬眼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越来越远,看着他们在飞翔中一边抬起左腿,随后另一边抬起右腿。在他们的下面,是布拉格,是布拉格充满了诗人的咖啡馆,充满了人民叛徒的监狱,而在焚尸炉里,人们正焚烧着一个社会党女议员和一个超现实主义作家,烟雾就像一个吉祥的预兆一样升向天际,我听到了艾吕雅那铿锵的声音:

爱在工作着,不知疲倦。

我循着这个声音在布拉格的街上跑着,担心看不到在城市上空飞翔的由人的身体编织成的美丽花冠,并且我惶恐不安地认识到:他们像鸟儿一样飞升,而我像石头一样坠落;他们有翅膀,而我永远也不会再有。

7

卡兰德拉在被处决十八年后,得到了平反昭雪,可是几个月以后,俄国的坦克就开进波希米亚,马上就有成千上万的人被控背叛了人民和人民的希望。一些人被投入监狱,大多数人被剥夺工作。又过了两年(也就是艾吕雅在圣瓦茨拉夫广场飞翔二十年以后),作为这些新受指控的人里面的一个,我在一个面向捷克青年的画报上主持一个星相专栏,达十二个月之久。我的最后一篇关于人马座的星相文章发表一年以后(那是一九七一年十二月的事情),我接待了一个我不认识的青年男子的来访。他什么也不说,给了我一个信封。我撕开它,读里面的信,可是费了半天劲我才明白那是R的一封信。笔迹辨识不清,写这封信的时候,她可能正心烦意乱。她尽力说得拐弯抹角,好让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看不懂,可这么一来我本人也只看懂了一半。我弄清楚的惟一一件事,是说事过一年以后我的作者身份被发现了。

那个时候,我在布拉格的巴尔托洛梅街上有一套单间公寓。这是一条小街,但很有名。所有的楼房,除了其中的两座(包括我住的这座),都属于警察局。当我从我在五层的大窗户往外面看的时候,我看到上面、在楼顶的上方,是赫拉德钦塔楼,而下面是警察局的院子。上面,展现的是波希米亚国王们辉煌的历史;下面,发生的是著名囚犯的故事。他们都在那里坐过牢,有卡兰德拉和霍拉科娃,斯兰斯基和克莱门蒂斯,还有我的朋友沙巴塔和许布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