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新领地 10(第4/6页)

尽管如此,我仍会惧怕旅行的艰难。如果让我像费迪南一样,和别人,和那些还没有从码头大门进来的人同处一室,这旅行会尤其显得艰难。不过这汽船不是为我这样的人开的(尽管费迪南的床上铺着洗得有些磨损的床单,放着枕头套,上面殖民时代的红色刺绣图案仍赫然在目),也不是为过去需要有良民证及充分的理由才能上船的那些人开的。汽船如今是供这些乘客乘坐的,对他们来说,这船已经够豪华的了。费迪南这层舱里的乘客也都知道自己和驳船上的人不一样。

从船后端的救生艇上方往外看,我们能看到人们提着篓子、扛着包裹登上驳船。从海关的屋顶上方看去,小镇只是一片树木和丛林。同样是这个小镇,当你身处其中时,你能看到到处都是街道、空地、阳光和建筑物。现在,树木掩映中看不到几处建筑物,没有一幢建筑物从树木上方探出头来。一等舱的甲板比较高,从上面放眼看去——无论是进口的装饰树,还是其他植被,全化作清一色的丛林——小镇小得可怜,在河岸上只占了窄窄一绺。如果朝相反的方向看,只有浑浊的河流,低低的丛林边缘,还有空荡荡的河岸。看着这一切,你甚至可以幻想小镇根本不存在。面对这样的情景,你会觉得河这侧的驳船仿佛是个奇迹,而一等舱甲板上的小屋简直奢华之至。

甲板两头还有更让人大跌眼镜的东西——豪华舱。舱门上方挂了块铁牌子,陈旧不堪,油漆斑驳,上面赫然写着这三个字。这两个舱里会有什么呢?费迪南问:“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我们进了船尾的那间。里面又黑又热,窗户全都封住,挂上了厚厚的帘子。里面有一间蒸汽浴室;两把破旧不堪的扶手椅,其中一把还掉了一个扶手,不过仍然算是扶手椅;一张桌子和两把摇摇欲坠的椅子;还有壁灯,只是灯泡不翼而飞;还有一道破烂的帘子,把床和舱内其他地方隔开;最后还有空调。外面的人群中,谁会有这种荒谬的需求?谁会需要这样的隐私空间?这种拥挤的空间里堆砌出来的舒适?

从甲板前端传来吵闹声。一个男人在大声抱怨,用的是英语。

费迪南说:“我想我听出你朋友的声音了。”

原来是因达尔。他带了太多行李,大汗淋漓,怒气冲天。他的前臂平伸——好像叉车的叉子——双手托着一个大纸箱子,浅而宽,上面敞开着,显然没法抓握。那纸箱子很沉,里面装满了食品和很大的瓶子,大概有十一二个。从码头大门进来要走很长一段路才到船边,然后还要爬汽船的舷梯,到了终点,因达尔似乎把吃奶的力气都耗完了,差点掉眼泪。

他身体后倾,踉踉跄跄地进入豪华舱。我看到他把纸盒子重重地放——几乎是扔——到床上,然后开始跳舞似的伸展身体,表达他的疼痛:他跺着脚,狠狠地甩动前臂,好像要把肌肉里的各种疼痛全抖出来。

他显然表演得过头了一些,不过有人在看。不是我,他已看到我,但还没有心情跟我打招呼。耶苇特跟在他后面。耶苇特提着因达尔的箱子。他冲着她喊叫,因为他在说英语,周围没什么人听得懂,所以敢放胆这么叫唤。“皮包,那讨厌鬼有没有把皮包拿来?”耶苇特自己也筋疲力尽,出了一身汗,但她还是用安慰的口气回答说:“拿来了,拿来了。”后面一个穿着花衬衫的人提着皮包走上来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也是乘客。

我有很多次看到因达尔和耶苇特在一起,不过还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像一对夫妇一样出双入对。我脑子发蒙,以为他们俩要一起走。这时耶苇特站直了身子,脸上堆出笑容,问道:“你也是在送人吗?”我这才明白我刚才的担心很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