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轰炸(第4/12页)

根据预测,那晚不会有空袭,所以动物园外的人行道上没什么人。狮子女在,靠着一根灯柱,我和她打了声招呼,她低头接着看报纸。还有个男人坐在动物园的围墙上,我见过他一两次,他在调整便携收音机的旋钮。我们在公车站旁的长椅上坐下,外公把狗抱起来,让它的小胖腿站在他腿上,差不多有二十分钟,我们只是望着十字路口混乱的交通,红绿灯坏了快一个月了都没人去修。后来,响彻全城的警报声停止了,紧接着跟上另一种警铃声,离我们更近,两分钟后我们便看到西南方向出现了第一阵爆炸声,那是河对岸的财政部所在地,那就是今晚的目标。看到小狗不动声色地坐在原位,我不禁很惊讶,这时,救护车亮着灯冲出圣帕弗洛医院的车库,开到了大街上。我一直在安慰外公不要太担心老虎,我跟他讲起美国人如何对待瘸腿的小猫小狗,有时候他们还会特制小轮椅,安在动物身上,小猫小狗的腰身一旦放进这种宠物轮椅里就能如常生活,在房子里面兜多少个圈子都没问题。

“它们会自我调整的。”我说。

外公沉默了很久。他把口袋里的零食掏出来喂狗,眨眼就被一扫而光,小狗嚼得咯咯响,还不停地闻外公的手,想要更多。

战争持续的这些年里,外公始终活在希望里。轰炸发生前的一年里,佐拉又是威胁又是哀求,总算说服他修书递交全国医师委员会,恳请重新缔结以前的医护交流事业,敦促新国境两边的医院再次联手合作。可是现在,国家走到了最后关头,他已经看清了事态,我也认了,停火只能带来和平的假象,绝不会带来真正的和平。当你为切实的目标而战─为了解放,为了帮无辜者讨回公道─你会有希望看到事情的终结。但当你为国家解体而战─纠缠于你的姓氏、血脉的根源在哪里─你只会看到憎恨,互憎的进程漫长而缓慢,人们饮恨为生,乃至代代相传这无微不及的恨意。于是,争战无休无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却总是保有能量,谁期盼与之反抗,谁就会震惊于那股庞大的惯性之力。

要等动物园夜巡之后的一年多,我们才发现他病了,再去秘密会诊肿瘤科专家,那是我俩最后一次结盟。但身体自有知觉,那时,当他转向我,最后一次跟我讲起不死人的故事时,他的心里一定已经感觉到了疾病的端倪。

外公摩挲着膝头,说道:

萨若波城被围困。我们从不谈论这件事。那时,局势变得不容乐观了,但还有一线生机:他们可以抓紧时间,不会全部立即死去。我去海边出席一个会议,刚想开车回家时,接到一通电话说马尔汉有些人受伤了。

我去了马尔汉,到处都是帐篷和男人,有些人在路边几英里之上的小规模冲突中遭到枪击,我帮他们包扎伤口、等待医疗援助时,他们告诉我,去那里是想抢占马尔汉山谷里的飞机制造厂,先是用大炮轰,再派士兵上。他们说,夺取飞机厂之后他们就要向萨若波进发。萨若波─你能想象吗?萨若波─你外婆的出生地啊。于是,我找到将军,问他: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猜他怎么回答我的?

他说:“穆斯林想得到入海权,那我们就送他们去,顺河而下,一个接一个。”

我该怎么跟你说呢?还能说什么呢?我和你外婆是在教堂里结婚的,但是,假使她娘家人要求阿訇主持婚礼,我也愿意在清真寺里娶她。一年一度对她说“尔德节快乐”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更何况,她很乐意为我的死亡在教堂里点一支蜡烛。我从小信奉东正教;理论上,我应该让你妈妈在天主教堂里受洗,也就是把她放在洗礼堂的那盆脏水里。但事实上,我根本没有让她受洗。我的名字,你的名字,她的名字。到最后,到了入土的时候,你要的无非是有人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