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树林深处(第4/10页)

威利回答道:“好像是。”

“他付出了代价。因此我想警察会依据第三〇二条逮捕博杰·纳拉亚。当时有人看见吗?”

威利答道:“他哥哥。”

爱因斯坦的目光投向了远方。一两秒钟之后,他眨了眨眼,微微一点头,仿佛在确认什么,又抿了抿嘴唇——仿佛正在将信息分类归档。

威利想:“但愿我没有犯下另一个错误。”

一个月之内,向树林深处推进以扩大解放区的行动就开始了。每个分队都必须按照指定路线占领一些村庄并对村民实行再教育。有时候两个分队的路线会有一段是重叠的,有时候则会出现例外情况,两个或三个分队在一小段时间里同时驻扎在一个较大的村子里。只有革命运动的高层才清楚各分队的部署及总的方略,只有他们才知道解放区扩展到了哪里。其他人则不问究竟地进行着这场艰苦的战役:在密林里长途行军,吃粗陋的食物,饮不干净的水,时常要和一些战战兢兢、不情不愿的村民打交道;这些村民已经接受过一支作风强硬的先头部队的洗礼,不时被召集起来,谈谈各自的“问题”,或者就只是拍着手唱乡间歌曲。队长会尽他的能力去解决听到的问题。如果他无法解决,就重复一些简单的词汇和口号,宣扬革命主张以及解放区的前景。他定下几条新规矩,以及村民的新义务。然后这个分队继续行军,临走时告诉村民会在几个月后回来,看看他们对这新赋予的自由适应得如何。

对于威利来说,这是一段奇特的时光,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种生活:工作没有固定模式,没有回报,没有目标,无所谓孤单或者陪伴,听不到外界的任何消息,收不到萨洛姬妮的只字片语,没有什么可以锚定自己。刚开始时他还竭力坚守自己的时间观念,坚守自己的生命线观念,用他的老办法——回想自出生以来睡过的所有床铺,就像鲁滨逊·克鲁索刻木计日那样,这是他以前在教会学校时读过的一个故事。但是,这样做变得越来越困难了,因为每天的行军毫无差别,经过的村庄也几乎一模一样。就这样,行军,宿营,几个月过去了,或许是一年,或许是更长时间。初时令他感到痛苦的那些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成了习惯。他觉得记忆正在溜走,就像时间,而记忆溜走,头脑操练也就失去了意义。这种操练变得非常吃力,令他沮丧;他开始头痛。最终他放弃了,就像身上蜕去了一块皮。

在分队里,同威利的关系最接近友谊的是指挥官罗摩占陀罗。吸引他的是威利身上和分队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东西。

一天,他们正在树林里休息。一对村民夫妇从他们身边经过,那女人头上顶着个包袱。村民向威利和罗摩占陀罗打了声招呼。威利答道:“你是要赶远路吗?”村民说,他们要走好几英里去看亲戚,然后又微笑着说:“我要是有照相机,就给你们留个影,让你们记住这美好的一刻。‘迷失在树林里’。”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

罗摩占陀罗马上警惕起来。他问威利:“他是在嘲笑我们吗?”

威利回答:“不是不是。他只是表示友好罢了。不过,我的确从没听到过哪个村民开这么精致的玩笑。他想说我们看起来像是迷路了,但没有直截了当说出来,而是用照相机开了个玩笑。他大概是从电影里学来的。”

等村民夫妇走远之后,罗摩占陀罗说道:“听说你父亲是位僧侣,出身于上等种姓。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要到我们这儿来呢?你为什么不待在英国或者美国呢?我的很多亲戚都去了英国或美国。”

威利粗略地说了他在英国、非洲和柏林的经历。在树林里,光是这些地名,就足够令人意乱神迷了,尽管威利为了避免遭人忌妒,有意不去过多渲染他充满戏剧性的际遇,谈到的都是些失意屈辱、东躲西藏的事情。罗摩占陀罗没有忌妒。他目光柔和。他听了还想听。就好像威利在那些遥远的地方的经历也是为他而经历的。自那以后,他就不时来找威利谈谈那些遥远的事情,不是太频繁,因为不想表现得过于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