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坎达帕里的末日(第3/9页)

威利问:“你整天都做些什么?”

基索说:“我正要问他这个。”

“我住在某个农民家里。在那里过夜。不用为租金、保险和生活起居操心。我早早起来下田干活。我已经习惯了。我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回到安坐在四面墙包围的小房间里的生活。我回到农民家里,吃点儿他们的东西。还读一会儿书,马克思、托洛茨基、毛泽东、列宁的经典著作。然后我去村里各家串串门,安排后面哪天开会。再回去。主人从田里收工回来,我们会谈上几句。其实我们没谈什么。很难。彼此间没什么可说的。你不可能真正融入村里的生活。过一两天我就换个地方。我可不希望主人家讨厌我,到警察那儿告发我。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每天的生活没什么两样。我都觉得我是在描述一个高级执行官的生活。”

威利说:“我不明白。”

基索说:“我也不明白。”

那人说:“我指的是无聊。一切都为他们安排好了。一旦进入那些机构,你一辈子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英美烟草公司,皇家烟草公司,联合利华,铁箱公司,都一样。我听说在皇家烟草公司,那些小伙子们就吃顿中饭,然后上各家门店转悠,检查香烟盒子上的生产日期。”

他察觉到了对方的不信任,不免焦躁起来,说话也有了戒心,不再像原先那样讲究修辞了。他不想再和部队的人待下去了,于是一看见他可以进去休息的一片小屋,他就告辞了。

基索问道:“你看他是不是在哪一家大公司里干过?”

威利答道:“我觉得他可能申请过但没被录用。要是他们招他进了铁箱公司或其他哪家公司,也许他就不会跑到乡下来教农民杀人了。他说的那些上尉啊少校啊自己够做将军之类的废话,也许说明他想参军却没部队肯要他。他有点儿让我恼火。”

“那是过分了。”

“我对他恼火是因为,起先我想他尽管一副小丑相,但大概还有点儿小聪明,我可以用到。我听得很仔细,以为我能慢慢明白他所说的一切。”

基索说:“他是个疯子。我看他没有被捕是因为警察认为抓他不值得。而农民们可能都把他当笑话看。”

威利想:“但村民们可能也是这样看我们这些人的。也许我们也都有点儿疯了,精神错乱了,自己却还不知道。基索以前也许想做医生。而现在他过着这种生活,还努力让自己相信这是真实的。要看出别人是否不正常,总是很容易。那些村民叫我们帮忙杀人,我们能看出他们是在发疯。那些人的面孔扭曲丑陋,仿佛他们真的生在一个可怕的时代。但我们看不见自己不正常的地方。不过我已经开始感到自己不正常了。”

他们最终回到了基地。威利在基地有自己的房间。革命高层扩大解放区的愿望落空了,人人都知道这一点。尽管整体的气氛十分阴郁,能回到自己曾经待过的地方,威利还是很开心。他觉得自己不再被抛入半空中;他觉得他也许能够再次掌握自己的命运。他喜欢干净低矮的茅草屋顶——如此让人安心,尤其是当他躺在绳床上的时候——他可以在茅草和椽木之间藏一些小东西;他喜欢抹过灰泥的夯实的泥土地面,踩在上面脚底下会发出空洞的声音。

威利希望能再次见到防区长官,那个温文尔雅的人。但他没有露面。听人说他开小差了,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向警察投降了。他在投降之后领到了警方的赏金,游击队员投降后都可以领到那笔赏金。然后他回到了原先生活的大城市,花了好几天时间跟踪分居的妻子,最后一枪要了她的命。如今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也许他已经自杀了。但更有可能,他揣着获取自由的同时拿到的那笔赏金,正在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四处逍遥,尽情施展当游击队员时学会的那套乔装隐匿的技巧,也许甚至逐渐摆脱了旧时的个性和隐忍多年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