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3/6页)

十一点四十五分,打扮得臃肿邋遢的阿卜杜拉蹒跚着经过咖啡馆。他看起来无所事事,但黑色的小眼睛却犀利地扫视着四周,检查着他的安排。他穿过马路,从沃尔夫的视野里消失了。

十二点过五分,沃尔夫从成群的脑袋中远远地看见两顶军帽。

他坐在椅子的边缘。

军官们走近了。他们拿着公文包。马路对面一辆停着的车把空转的引擎油门加大。

一辆公车开到车站旁。沃尔夫想:这不可能是阿卜杜拉安排的,这是运气,也算意外之喜。

军官们离沃尔夫只有五码了。

马路对面的汽车突然开动了。这是一辆黑色帕卡德大轿车,引擎动力充沛,车里铺设着柔软的美国弹簧。它像一头横冲直撞的大象一样,对主干道上的车流不管不顾,朝侧街冲过来,挂在低速挡的马达呼啸着,喇叭响个不停。在街角离沃尔夫坐的地方几英尺外,它一头撞在一辆旧菲亚特出租车的车头上。

两个军官站在沃尔夫的桌子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车祸。

出租车司机是个年轻的阿拉伯人,穿着一件西式衬衫,戴着土耳其毡帽,从车里冲了出来。

一个穿着马海毛西装的年轻希腊人从帕卡德里跳出来。

阿拉伯人说希腊人是猪崽。

希腊人说阿拉伯人是病骆驼屁股。

阿拉伯人扇了希腊人一耳光,希腊人一拳打在阿拉伯人鼻子上。

人们从公交车上下来,那些本来打算上车的也围了过来。

街角另一边,本来站在同伴头上的那个杂技演员扭头看打架时似乎失去了平衡,摔倒在他的观众身上。

一个小男孩从沃尔夫的桌子旁窜过。沃尔夫站起来,指着男孩用他最大的音量叫道:“站住!小偷!”

男孩匆忙跑开。沃尔夫追了过去。四个坐在沃尔夫附近的人跳起来试图抓住男孩。男孩从那两个盯着马路上打架场面的军官中间穿过。沃尔夫和那几个跳起来帮他的人撞在军官们身上,把他们俩都撞倒在地。好些人开始喊起来“站住”“小偷”,虽然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所说的小偷是谁。有几个新来的以为小偷一定是两个打架的司机之一。公车站的人群、杂技演员的观众、咖啡馆里的大多数人都涌上前来,开始揍两个司机——一些阿拉伯人认为希腊司机是小偷,其他的人则认定阿拉伯司机才是坏蛋。几个拿着手杖的男人——大部分人都随身带手杖——挤进人群,往人们头上乱敲一气,试图把打架的人们分开,但这完全是火上浇油。有人操起一把咖啡馆的椅子朝人群掷过去,所幸扔过了头,椅子砸进了帕卡德的挡风玻璃。然而这时咖啡店的服务员、厨师和店主冲了出来,开始揍那些把他们的桌椅撞歪碰倒或是坐在上面的人。所有人都在朝其他人大喊大叫,五种语言交织在一起。路过的汽车也停下来观看这场混战,从三个方向来的车流堵在一起,每一辆停下来的车都在鸣笛。有一条狗挣脱了它的绳子,兴奋得发了狂,开始咬人们的腿。所有人都从公车上下来了。厮打的人群每一秒都在扩张。停下来看热闹的司机们后悔不迭,因为当他们的车被混战吞没时,他们动弹不得(因为其他的人全停了下来),只能锁上车门,关上车窗,任凭男人、女人、孩子们,阿拉伯人、希腊人、叙利亚人、犹太人、澳大利亚人和苏格兰人跳上他们的车顶,在他们的车前盖上大打出手,摔倒在他们的踏板上,鲜血溅在他们的漆面上。有人掉进了咖啡馆隔壁的裁缝店窗口,一头受惊的山羊跑进了和咖啡馆另一侧比邻的纪念品店,撞翻了一张张摆满瓷器、陶器和玻璃制品的茶几。一头狒狒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没准它之前正骑着那头山羊,这是常见的街头娱乐节目——身手敏捷地从人群的头上跑过,消失在亚历山大城的方向。一匹马挣脱了笼头,沿着马路从排成长龙的汽车中间脱缰跑掉了。一个女人从咖啡馆楼上的窗口向混战的人群浇了一桶脏水。根本没人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