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起源（第2/3页）

他不知不觉停止了抚摸。他的手无意识地搭在她的骨盆上。

“在想什么？”她问。

“嗯？”他回过神来。他开始继续用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肚皮。“我在想……我会去哪儿？”

她沉默了一会儿。“大学时看过一个印象很深的小故事。”她说，“有位智者遇到一个拿火把的小男孩，智者问那个孩子，你是从哪里把光带来的？那个男孩吹熄了火把并回答说，如果你能告诉我光去哪里了，我就告诉你它从哪里来。”

K发了一会儿愣。

“那就是说，如果知道我从哪里来，也就知道我会去哪里。”他就像在自言自语，“……但我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呢？这个世界是从哪里来的呢？”

“世界的起源。”她总结道。

世界的起源。

他考虑了一会儿世界的起源。但脑中一片空白。

“关于世界的起源，维特根斯坦讲过一个笑话。”她调整了一下躺的姿势，“说有一天，有人看见一个疲惫不堪的老头在大叫着说，‘5，1，4，1，3——背完了！’于是就问他在做什么，那个老头回答说，‘我在倒背圆周率。’”

“……但圆周率是无限的。”

“所以不可能倒背。”

“所以问世界的起源就跟倒背圆周率一样荒谬。”

“但很难想象什么东西没有起源，不是吗？”

K点点头。的确很难想象。就像死一样难以想象。

“但如果我们假设世界有一个起源，”她接着说，“那么这个起源的起源是什么呢？起源的起源的起源呢？无论怎么往前推，我们总可以问，那之前是什么？”

“所以世界没有起源。”

“但那也说不通。”B摇了摇头，“如果世界没有起源，那么就有一个无限的过去。要从无限的过去抵达现在，必须经过无限的等待。而无限的等待是不可能完成的。也就是说，我们永远不可能抵达现在。”

“但此刻我们正处于现在。”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要感受一下现在。“所以等待不可能是无限的。”她说。

“所以世界不可能没有起源。”

“这就是康德的二律背反。”

“我忘了你是哲学系的。”

“我也忘了。”B莞尔一笑。

他又开始摸她的肚皮。肚皮上浅褐色的妊娠纹看上去就像远古树叶化石留下的痕迹。

“那——世界到底有没有起源，你觉得？”他问。

“不知道。所以我们需要上帝。”

“你相信上帝？”

B点点头，“你呢？”

他耸耸肩。“不知道。”他说，“既信又不信。”

“不过，”他抬起头看着她，“如果是上帝创造了世界，那之前他在干什么？”

“公元4世纪伟大的哲学兼神学家奥古斯丁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他得到的回答是：在为那些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准备地狱。”

哈——他们一起笑起来。然后又一起陷入沉默。现在他几乎完全躺倒了。原先支撑脑袋的手枕在耳下。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在蓝天的映衬下，B的肚子就像个飘浮在宇宙中的星球。他想象了一会儿地狱。但想象不出。他想象不出地狱会是什么样。就像他也想象不出天堂是什么样。但无论如何，他想，那都跟我没关系了，因为那时已经没有我，不是吗？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存在才有意义。一切都因我而存在。我就是世界的起源。

“嗨。”他听见她在叫他。

“嗯？”

“愿意做孩子的父亲吗？”

“愿意。愿意之极。”

虽然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B在微笑。

“不过也许我等不到他出生。”

她没说话。她用手抚弄着他的头发。“我会给他看你的照片。”她说，“给他读你写的小说。我会告诉他爸爸是个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