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尾声、身在娑婆(第4/5页)

美,可以是恶毒的。只因无可抵挡,便肆意践踏众生。我的手指按上胸膛。狠狠地碾压。落在胸前的花瓣顿成春泥。粉身碎骨,化为酢醢。花的血,染在胸膛,这样芳香。我将手指放入口中。快意随着舌尖的味道弥散。一朵花最好的结局,就是在凋谢之前,被毁灭。

不知有谁告诉我,这就是蔓珠莎华!

又似乎我一个人立在黄昏的落花中,不是在庭院里,而是在一望无际的苍穹下。落花漫天飞舞,被巨大的夕阳镀上一层温暖的橘黄色。一个人,就那样长久的立在那里。看我最爱的日落。风和云在天际流动,时间却好像静止。

就这么站了几千年,亦或是几万年——多么希望有人能和我分享。

那恍惚的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可是回神过来的时候却依旧是方才——鸟儿们依旧啄食,连热茶都不曾放凉。

没有什么年轻和尚,也没有人质问我的来处!

下山的时候,车坏在了半路,我打算打电话给拖车公司,突然发现,此地很熟悉的样子,这里——我是不是来过?

我突然看见一辆空荡荡的公车驶来,一股股凉风就趁势跳进车子里,车厢像一幅宽大的银幕,两个如玉的女孩子从车里跳下来,额前有被汗水濡湿的刘海,洁净的皮肤、明朗的微笑,如玉般无暇。

我却被雷殛中了般,半晌动弹不得——这不是17岁时候的翩翩和湘裙么?

我想喊、想走近、想拉住她们,整个人却如同被梦魇住了般,丝毫动弹不得。

少年时的她们是如此美丽,纵然缺乏岁月的打磨,但是周身散发的光彩却如钻石般光彩夺目并摄人心魄。她们的眼眸里噙满了快乐,如夜星般闪亮,偶尔又显得骄傲和灼热;她们的神情有一丝恍然,面容却那样精致曼妙;嘴唇棱角分明,坚定一如大理石雕就,然而稍微一弯,就洋溢着千言万语。

那不可避免的宿命轮回,于无声中来,也于无声中去。些不经意的瞬间,光影交错的片刻,挥手消逝的时光,被捕捉下来后用油墨加以沉淀后却加深了颜色。

少年时的湘裙看着我,又惊讶又依恋,又害怕又迫切,我急切地望着她,希望她可以明白,我要再看一次翩翩,但是我没有这个机会,翩翩,到底随着湘裙坐上了另一趟公车,将我远远抛在身后。

她们坐在颠簸的公车上,也坐在颠簸的生涯里。没有一个人一件事可以永恒,包括永恒自身,也不是。但偶尔我们可以被它找到,永恒是任性而霸道的,你不能去找它,只有它来找你,在某些没有预知不可期望的时刻。

永恒存在于无数泡影露电的片段之中,同时诞生与幻灭。佛造出永恒,是让我们关注这样相反的两极的兑换,并怀着敬畏之心臣服。比如说,一定是在浮世,我们才可以沉沦。

而一切的神秘未知,让人类本能地趋避,而又受到引诱。深渊的怀抱是如此温柔,末世的良夜,色相喧哗。面对此岸世界范围之外的漂流,那危险,死亡,或尚有什么比死亡更糟的境遇,我看到懦弱而动摇的我们,同时趋避同时奔赴。

她们要忙着去大光华寺,为未知的命运祈福。

她们要遇到自己的阿修罗,并一生一世不能释怀。

她们抽出箴言:少年翩翩的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少年湘裙的是“无物结同心,烟火不堪剪。”

她们最爱的是彼此,却要花一生时间来试炼、猜忌和痛恨。

翩翩曾经在佛前发誓,“湘裙,我从来都当你是亲姐姐,样样色色和你共享……”

却原来,谁也不能陪谁到尽头。同始同终的誓言,不过是痴人的一句梦话。

她们如今,都在哪里呢?

谁也想不到,这一场劫难到最后,死去的死去了,离开的离开了,就留下我一个,再也见不到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