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第2/4页)

唐四爷在签婚书时,满心委屈,觉着人家冤了他。

婚礼在重庆最豪华的饭店举行。虽然他跟琴珠一千块钱一夜,一直睡到结婚前夕,可他还是坚持要正式举行仪式。钱算得了什么,婚礼才值得纪念。至于琴珠,她心满意足。她做梦也没想到,她还会正式结婚当新娘。

琴珠要秀莲给她当傧相。起初,秀莲不答应。她满心悲苦,没有心思。不过后来她看出,琴珠确实出于好心,真心愿意找她。可请的姑娘多的是,偏偏要请她。琴珠见她迟疑不决,拿胳膊搂住她,用恳求的眼光,哽咽着说,“来吧,秀莲。我要出嫁了,给我当当傧相吧!我是不规矩,你呢,清清白白,不过你还是来吧。让我了了心愿,结婚的时候,起码傧相是个童女。图个吉庆,我的终身,也会吉祥如意。”

秀莲肚子里的娃娃,轻轻动了一下。她觉得这未免太捉弄人了,不过还是答应来做傧相。

婚礼盛大,全部仪式和装饰都象征着当前的时代。礼堂里挂满了万国旗,包括最黑的黑非洲国家的旗子;还有各式各样绸缎喜幛。五彩缤纷,鲜艳夺目,看上去叫人头昏脑胀。乐队是从当地杂技团雇来的,奏的曲子,就是玩魔术的打帽子里抓出兔子,或者,打袖子里掏出鸽子时的伴奏。有一段音乐是专门为空中飞人用的。即使宾客们觉得滑稽,新郎可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音乐到底是音乐,乐队越庞大,音乐就越高明。他就是这么看的。

他为了婚礼,认真打扮了一番,还专门雇了两个听差来侍候。他的西服上装是黑白格的,图案鲜明。他带了条支得高高的硬领,打着从印度进口的红黄相间的绸领带。上装口袋里,别着那四支颇有名气的自来水金笔。他脚登一双黑色长马靴,打磨得照得见人影。这双靴子是从一个英国陆军军官那里买来的,带有全副银马刺,每走一步,就发出刺耳的响声。他的上衣纽孔里,插了一朵极大的白色羽毛做的花,下面挂着一根绸带,写着:“新郎”。

琴珠一心想打扮得象个阔太太。她那白绸子的结婚礼服,是她丈夫从缅甸带回来的。礼服底下,穿了三套内衣,吊袜带,紧身裤,还有好几米缎带。白头纱顶上,别了一块五颜六色的绸手绢,浑身上下戴满了珠宝。她所有的假珠宝,统统带上了,有不少是新买的,也有真的金刚钻,是新郎给她的。她高高的胸脯,束着紧身衣,遍布闪闪发光的宝石。两手每个指头,至少有一个戒指,右臂从手腕到肘,戴满了钻石镯子。她手捧一大束梅花,枝丫甚长,香气扑鼻。上面满是花朵,瞧着仿佛是举着颗小树呢。她认为新娘就该用纯洁的象征来装点,所以一刻也不肯放下这棵树。

多数客人跟汽车运输业和曲艺界有关系。不是朋友,就是对头,来此是为了白吃一顿,或者抽抽外国香烟。四爷把姑爷如何有钱,讲得天花乱坠。光是待客的美国香烟就取之不尽。美国香烟的确很值钱,谁不愿意来参加婚礼,白捞几支呢?

乐队奏起了兔子打帽子里蹦出来时的伴奏曲,新郎新娘被人蜂拥着,走了出来。唐四爷今天算是露了脸。他把脸上那些抽大烟的痕迹,洗刷一净,胡子也剃了个精光。一对小眼睛高兴得发亮,薄薄的嘴唇在又大又尖的鼻子底下,笑得合不拢。真是个好日子!这一回,闺女总算卖了个大价钱!一辈子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四奶奶穿着一件五颜六色的绣花旗袍,瞧上去象座铺满了春花的小山;又象海上一条蒙有伪装的大航船,到处都花花绿绿的,弄得人闹不清它到底是在往哪个方向开航。她费尽心机,才把自个儿塞进了那件衣裳里,箍得她气都喘不过来,但还是神气十足。当她摇摇摆摆,爬上礼堂的台阶时,有几个孩子挡了她的路,她马上伸出手来,拧他们的耳朵,熟练地用下流话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