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3/38页)

孔林计划六月份让他俩见个面。

孟梁如约来到了木基市。医院传达室给孔林打了电话,告诉他有个表弟到了大门口。孔林不紧不慢地熘达着出来见他。两个人见了面,长时间地握手。他向哨兵打了个招呼,带着孟梁进了医院。

“路上还好吧?”孔林问表弟。

“还行。就是火车上人太挤了,找不到座位。”

“城里有地方住吗?”

“有,我住在美术学院。”

两人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打量对方。孟梁的笑容让孔林想起了二十五年前,他们一起在松花江上游泳时的情景。他表弟水性极好,能够一动不动地躺在水面上,像在打瞌睡。孔林不敢到深处游,只能在水浅的地方狗刨几下。日子快得就像是一场梦,二十五年一眨眼就过去了。现在看看他这位表弟,已经是一副中年人的模样。

“大哥,你们这地方贼好啊!”孟梁赞叹,“哪儿哪儿都这么干净,这么整齐。”

孔林笑了,觉得他的话很有趣。是啊,比黑黢黢的煤矿强多了。

他带着表弟回到宿舍,惊讶地发现田进和他的未婚妻在屋里,正在一个煤油炉上煎明太鱼。现在已经快下午三点了。他知道吴曼娜最近上夜班,上午睡觉,现在已经起来了,于是带着孟梁直接去见她。他有点可怜刚下火车、满脸疲惫的表弟,但是他又找不到一块地方能让孟梁在见吴曼娜之前洗把脸,休息一会儿。另外一个不方便的地方在于:如果他们俩在医院里见面,孔林必须陪在旁边,要不人们看见吴曼娜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会生出各种联想。

他们在女宿舍的卧室里找到了吴曼娜,但是她的一位室友还在睡觉。三个人只能走出来,想找一个能简单交谈几句的地方。他们走到医院百货店前面的时候,孔林在一个遮着帆布太阳伞的小吃摊上买了三瓶汽水。

他们在门诊楼前面找到了一个没有人坐的石桌。桌子面是花岗岩的,上方罩着一个绿叶成荫的葡萄架。他们坐下喝着“虎泉”牌汽水。空气中充溢着医院里惯有的樟脑水刺鼻的味道。在葡萄架下斑驳的日影中,黄蜂在嗡嗡乱飞,一只肥大的幼虫抓住自己吐出的一条晶亮的丝线,挣扎着往上爬。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们走过去,宽大的衣袋里装着折叠的报纸或听诊器。两个护士推着一个装在轮子上、活像一枚鱼雷的氧气瓶走过来。她们吃吃笑着,相互逗着乐,不时瞟吴曼娜两眼。

孟梁心神不安地对他们说,他不得不放弃学习木刻,两天之后必须赶回家去,他的女儿得了脑膜炎,刚刚在医院里脱离了危险。他晚上得往家里打电话,问问孩子的情况。吴曼娜意识到,他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见她。

她怀疑他并不像信上说的那样有一米七八高。他瘦得浑身没四两肉,看上去比他的年龄要老。他的外表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额上的头发几乎退到头顶上,脑门像灯泡一样亮。但是他有一对浓眉,几乎要插入到深陷的眼窝里。鹰钩鼻子,大嘴凸出,下嘴唇有些地包天地包着上嘴唇。他一说话头就向右歪,好像脖子疼。

“这葡萄是啥品种?”孟梁站起来,伸手从头顶上的藤叶里揪下一粒葡萄。

“不知道。”孔林漠然地回答。

吴曼娜很吃惊:为什么孔林一下子变得这么不高兴?他好像多一句话都懒得和表弟说。刚才两个人到她的宿舍去,他不是挺开心的吗?她对兴致很高的客人说:“我也不知道。”

孟梁把葡萄丢进嘴里嚼着,说:“呸、呸,一点都不好,酸倒了牙。”他连皮带核把葡萄吐在地上,“我家院子里种了不少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