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寻羊冒险记Ⅱ 2. 奇人怪事(二)(第4/5页)

“你们在六十年代后半期开展的或准备开展的意识扩大化,因其植根于个体而一败涂地。也就是说,倘若个体质量未变,而仅仅一味扩大意识,那么最后等待你们的只能是绝望。我所说的平庸即是这个意思。不过,恐怕无论怎么解释你都不会理解。况且我也不是在寻求你的理解,只是尽力坦诚相告罢了。”

“刚才递给你的那幅图,”他说,“是美国陆军医院医务记录的复印件。日期是一九四六年七月二十七日。那是先生应医师要求亲笔绘制的——作为记述幻觉作业的一环。事实上,根据医务记录,这只羊以非常高的频率出现在先生的幻觉中。以数字说,大约是百分之八十,也就是五次中有四次出现羊,而且不是普通的羊,是这背部带星纹的栗色羊。

“另外,这打火机上刻的羊徽是先生自一九三六年以来作为自己的印记一直使用的。想必你也注意到了,羊徽同医务记录上的羊图完全一致,并且同你现在手中照片上的羊也一模一样。你不认为这是个十分有趣的事实?”

“不会是巧合吧?”我说。我打算尽可能说得听起来很轻松,但效果并不理想。

“还有,”对方继续道,“先生热心搜集了国内外大凡关于羊的所有资料和信息,每星期都要花很长时间亲自确认一次从日本国内出版的所有报刊上剪辑下来的关于羊的报道。我一直帮他做这件事。先生热心得很,简直像在搜寻什么似的。卧床不起之后,我便极为私人性质地继续这项作业。对此我非常感兴趣。到底会出现什么呢?结果你出现了。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巧合。”

我掂了掂手中打火机的重量。重量委实令人惬意,既不太重,也不过轻。世上竟有这等重量。

“先生为什么如此热心地寻找羊,原因你可明白?”

“不明白。”我说,“还是问先生来得快吧?”

“能问早问了。先生近两个星期昏迷不醒,估计再不会清醒过来。一旦先生亡故,背上有星纹的羊的秘密也就永远埋葬在黑暗中,而这一点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不是出于个人得失,是为了更大的大义。”

我打开打火机盖,推砂轮点火,又合上盖。

“你大概觉得我的话荒唐无聊。或许那样,或许真的荒唐无聊。我只是希望你理解一点:剩给我们的除此无他。先生死去,一个意志死去,意志周围的一切也将死绝。剩下来的唯有可以用数字计算的东西。此外一无所剩。所以现在我想找到那只羊。”

他第一次沉默着闭了几秒眼睛。“说一下我的假设,无论如何只是假设——不中意忘掉就是——我认为正是那只羊构成了先生意志的原型。”

“好像在说动物形小甜饼。”我说。

对方未予理会。

“羊大约已进入先生体内。估计是一九三六年进入的。那以后羊在先生体内住了四十多年。那里肯定有草场,有白桦林,恰如那张照片上的。你以为如何?”

“作为假设甚是有趣。”

“特殊的羊!非常·特殊的·羊!我想找出它,为此需要你的协助。”

“找出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也不能怎么样。我恐怕是无可奈何。我若做什么,对我来说实在太力不胜任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亲眼确认那东西的消失。如果那只羊有什么需求,我准备竭尽全力。因为先生一旦故去,我的人生就几乎再没什么意义可言了。”

接下去他一阵沉默。我也默然。只有蝉仍在叫。傍晚的风吹得庭园树木的叶片簌簌作响。房间里依旧寂寂无声。死之粒子恰如防不胜防的传染病满房间飘移。我在眼前推出先生脑袋里的草场,草枯羊逃后的荒漠的草场。

“再说一遍:希望你告诉我照片是怎样到手的。”对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