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寻羊冒险记Ⅱ 7. 关于被限定的执拗的思考方式(第2/3页)

我觑一眼表,是他正确。

稍后,换上同伴。

“情况如何?”他问。

“现在说可以么?怕是正吃饭什么的吧?”

“吃饭倒正吃饭,没关系。反正也不是好饭菜,再说还是那边情况有趣。”

我把同那个黑西服男子的谈话简要说了一遍——大大的小汽车,大大的公馆,行将就木的老人。羊则没有涉及。一来我不认为能使他相信,二来说起来太长。结果,我的话理所当然叫人摸不着头脑。

“简直摸不着头脑。”同伴说。

“不能讲给你听的。讲了要给你添麻烦。就是说你有家室……”我边说边在脑海中浮现出他那分期付款尚未付完的三室一厅高级公寓和他的低血压妻子及其卖弄小聪明的两个儿子,“问题就在这里。”

“原来是这样。”

“总之明天就必须踏上旅途。得离开很长时间,一个月或两个月或三个月,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也可能再也不回东京。”

“唔——”

“所以嘛,公司就请你一手负责。我抽身走开,不愿意给你添麻烦。工作基本告一段落了,况且虽说是共同经营,重要部分都是你坐镇的,我多半是东游西逛。”

“可你不在,现场具体事情我弄不明白。”

“缩短战线,回到过去!广告、编辑之类一律退掉,回到原先的翻译事务所去,就像近来你说的那样。留下一个女孩,其余临时工全部辞退,用不着那么多人了。作为退职金多付两个月工资,大概谁都不至于抱怨。事务所迁到更小的地方去。收入减少,支出也得减少。我不在时,不拿的那部分由你拿,对你来说没什么大变化。税金也罢你所担心的剥削也罢,都要少许多。适合你的。”

同伴沉思良久。

“不成,”他说,“肯定顺利不了。”

我口叼香烟正找着打火机,女侍者擦火柴给点上了。

“不要紧的。我一直跟你一起干过来的,我说不要紧就不要紧。”

“和你两人没问题。”他说,“还从来没有过一个人想干什么就顺利干成的先例。”

“喂,听着,我不是叫你扩展事业规模,是叫你缩小。就是过去干的产业革命以前的手工翻译。你一个女孩一个,外请五六个初稿翻译临时工和两个熟手翻译。不至于干不来吧!”

“你还不完全了解我。”

十元硬币“咔嗒”一声掉下,我又投入三枚硬币。

“我和你不同。”他说,“你可以一人单干,我却干不来。我不跟谁发牢骚、商量,就前进不了。”

我捂住受话口叹息一声。车轱辘话。黑山羊吃掉白山羊的信,白山羊吃掉黑山羊的信……

“喂喂!”

“听着呢。”我说。

电话另一端传来两个小孩为电视频道争吵的声音。

“想想孩子好了,”我试着说。这么展开虽不公正,但别无良策。“怎么好说泄气话呢!你要是觉得不行,大家可就同归于尽了。要是对世界有怨言,就别生什么小孩!好好工作,少喝什么酒!”

他长时间沉默不语。女侍者端来烟灰缸。我打手势要啤酒。

“的确如你所言。”他说,“努力就是,能否顺利没把握。”

“肯定顺利。六年前不是一没钱二没门路踢打出来的么!”我把啤酒倒进杯子说道。

“你不知道和你在一起我有多么放心。”同伴说。

“过些天再打电话。”

“嗯。”

“在一起这么多年,谢谢了,很愉快的。”我说。

“事情办完回东京,再一起搭伙干!”

“是啊!”

我随即放下电话。

然而我不至于再重操旧业了,这点他明白我也晓得。一起工作了六年,这点事自然心中有数。

我拿起啤酒瓶和杯子折回餐桌,继续自饮。

失业使我心情畅快起来。我正在一点点简化。我失去了故乡,失去了青春,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妻子,再过三个月二十九岁也将失去。到六十岁时我究竟会怎么样呢?我想了一会。但想也没用。一个月以后的事都无从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