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海豚宾馆冒险记 3. 羊博士能吃能说(第2/6页)

A.明白了。

Q.灵交的事忘掉!羊不过是家畜。

A.忘掉是不可能的。

Q.解释一下原因。

A.因为羊已在我体内。

Q.不成其为解释。

A.没办法再解释。

一九三六年二月,羊博士被召回国内。几经询问后,那年春天被安排在农林省资料室,工作是编写目录,整理书架。一句话,他被逐出了东亚农政的中枢。

“羊从我体内离去了。”当时的羊博士对要好的朋友说,“但它曾经在我体内。”

一九三七年,羊博士从农林省辞职,利用他曾主要负责的日满蒙三百万只绵羊增殖计划,从农林省获得民间贷款,去北海道养羊。羊五十六只。

一九三九年,羊博士结婚。羊一百二十八只。

一九四二年,长子出世(即现在的海豚宾馆老板)。羊一百八十一只。

一九四六年,羊博士的绵羊牧场被美国占领军作为演习场接收。羊六十二只。

一九四七年,任职于北海道绵羊协会。

一九四九年,夫人因肺结核去世。

一九五〇年,就任北海道绵羊会馆馆长。

一九六〇年,长子在小樽港绞断手指。

一九六七年,北海道绵羊会馆关闭。

一九六八年,“DOLPHIN HOTEL”开业。

一九七八年,青年不动产商关于羊照片的提问——即我的提问。

“得得。”我说。

“无论如何都想见见你的父亲。”我说。

“见是没有问题。可是父亲讨厌我,所以对不起,就二位单独上去好么?”羊博士的儿子说。

“讨厌?”

“因为我缺了两根手指,脑袋上又没了头发。”

“是这样,”我说,“人像是有些古怪。”

“由做儿子的我说是不大好——实在古怪。自从和羊发生关系后,整个人完全变了。非常难以接触,有时甚至残酷。但实际上他是个内心温和的人,这点听他拉小提琴即可听出来。是羊伤害了父亲,又通过父亲伤害我。”

“你喜欢父亲吗?”女友问。

“嗯,是的,是喜欢。”海豚宾馆老板说,“但父亲讨厌我。出生以来他一次也没抱过我,也没给过我一句温暖的话。我缺了手指秃了脑袋之后,还时不时拿这个欺负我。”

“肯定不是存心欺负。”她安慰道。

“我也那样认为。”我说。

“谢谢。”

“我们直接去见,能见到么?”我问。

“不清楚。”老板说,“不过有两点如果能注意的话,大约是可以见到的。一点是明确地说想问有关羊的事。”

“另一点呢?”

“不要说是从我口里听来的。”

“好的。”我说。

我们向羊博士的儿子道谢后爬上楼梯。楼梯上凉乎乎的,空气潮湿。电灯若明若暗,拐角处积满灰尘。旧纸味和体臭味充溢四周。我们走过长长的走廊,按老板说的,敲响尽头处的一扇旧门。门上端贴着一块写有“馆长室”字样的塑料牌。没有回音。我们又敲一次,仍无回音。敲第三遍时听得里面有人哼哼。

“讨厌!”里面传出语声,“讨厌!”

“我们就羊的事向您请教来了。”

“滚一边去!”羊博士在里面吼道。就七十三岁来说,声音相当铿锵有力。

“请您务必接见一下。”我隔门喊道。

“羊没什么好说的,混账!”

“还是应该说的,”我说,“关于一九三六年不见了的那只羊。”

沉默片刻。之后门霍地打开,羊博士站在我们面前。

羊博士头发很长,雪一样白。眉毛也白了,如冰柱挂在眼前。身高一米六五左右,体格健壮。脸上棱角分明,鼻梁以滑雪场跳台般的角度挑衅性地从脸中间突向前去。

房间里荡漾一股体臭。不,那甚至不能称为体臭。在越过某一临界点之后,便已不再是体臭,而同时间、同光融为一体。宽大的房间里逼仄地堆满书籍,几乎见不到地板。书大多数是用外语写的学术著作,哪一本都满是污痕。右边靠墙有一张沾满污垢的床,正面窗前安放着大大的硬红木写字台和转椅。台面收拾得比较整齐,书上压一个羊形玻璃镇纸。灯光昏暗,唯独落满灰尘的台灯把六十瓦的光柱投在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