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同袍 “我爷娘阿姊死在蛮人手里,我死……(第3/3页)

可夜深自省,她卫蔷想要的,是一支如定远军一般令行禁止的军队。

甚至在实际带兵之时,她觉得定远军的军规也不能令她心安。

更遑论这些匪类?

每日带他们杀完蛮族,就要看他们去找酒找女人吗?那她所带的兵与蛮族到底有何区别?!

见卫蔷不知为何一身煞气,伍显文探着头小心问道:“国公大人,您想起了何事?”

“我想起了乾宁十五年,我本意是趁乱去长安找我两个妹妹,可我二妹那时已被人带走,我小妹随我外祖来了洛阳,我遇到了一个人,名为顾予歌。”

说起这个名字,卫蔷已笑了。

她垂眸一笑,眼角似乎能凝出蝶,扑簌双翼,带出一道往十余年前飞去的流光。

“那时我也正迷惘,手中有兵,又觉得这些兵似乎更是匪类,能杀蛮族,也不知道能杀到什么地步,我是为谁杀敌呢?为给祖辈留下的定远军报仇吗?顾予歌用一夜给我讲了个故事。她告诉我,能够击退蛮族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百姓,以手中的兵刃保护百姓,让最羸弱穷苦的百姓也知道如何能过得更好,给他们刀兵和书本,让他们也变得强大起来,他们自然会为了保护自己而对抗敌人。”

这是不到十五岁的卫蔷从未想过的统兵之道,《孙子兵法》讲“道天地将法”,说“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应是与顾予歌所说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世间又几人真肯去做,又真的做得到呢?

从小到大,卫蔷所见皆是边军苦寒,除了从北疆征兵,就是以绳索捆缚而来的流犯。

定远军半靠军饷、半靠军屯,还有她父从北疆世家讨来的供养。

一军上下为将者想攒军功,为兵者想活命,没有人会去想百姓如何,更不会有人以为百姓会战胜蛮族。

“我那时年少轻狂,自认身有战功,杀的蛮族比顾予歌见过的都多,更想听顾予歌讲那些生财之法,可等我回了麟州……我麾下兵士劫掠了八十女子充作军妓,我起初不知此事,麟州百姓见我如见豺狼,我途径一村落,那里有一姓方的独腿老兵,他曾是我祖父身侧亲兵,也教了我不少带兵之法,可我那日再去,整个村子已成焦土,为了保孙女不被劫掠,那老兵被活活烧死在自家屋内,给过我胡饼的李娘子,给我唱过歌的方家小娘子……我难道不想护住他们么?可我只离开不到十日,他们就死在了我的部下手中。也在同日,临近另一村为自保,以毒草杀了五十兵卒。”

卫蔷见到了那些尸骸,和满村百姓戒备、怯懦又欲嗜人的目光,他们举着木耙、石镰,在护自己的家。

那一刻,看着那些人,卫蔷是真的怕了,也在那一刻,她才知道顾予歌说的才是对的。

“我与蛮族几番交手,最多一次也不过杀了三百蛮兵,可就那十日间,麟州死了上百的百姓,我失了上百兵卒,我宁肯这上百兵卒死在自己人手中,也不愿他们去杀戮百姓。”

房云卿站在院内,只见坐在窗前的那女子面上带笑,眼中却深沉如幽夜。

“所以,我将参与此事的四百余人,连同我身边两副将,尽数杀了。”

卫蔷如此说。

崔瑶拿起凉了的茶杯,喝了一口水。

一次杀四百余人,这可不是什么“军法处置”,分明是卫蔷对自己当初那小小的一方势力自砍了臂膀。

同伴相残,同袍相杀。

想起刚刚那封信中“同袍先同志”,崔瑶忽觉这寥寥五字中浸足了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