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4/5页)

董灵鹫听到他破碎的呼吸声,像是用这种剧烈的呼吸,来连贯他被撕裂的生命。

她重新转起了手串,在内狱潮冷的地面上来回踱步,道:“先帝在位时,国朝最艰难的那几年,户部财政堪忧,总是发不出俸禄,有时不得不以盐代替,有时从冬日,一直延发到春天,所以总有清官文吏饿死家中的传闻。但如今不同,周御史,我们已经有钱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即便尊贵为大殷的太后,也从不曾看轻过“金银”这两个字。

“你知道为了这几个字,我们付出了什么吗?”

不光是周尧,在场旁听的数人当中,无人不被话语中的含义激得心魂不定。这是当朝太后啊,她竟然跟一个罪臣论“我们”,她跟天下黎明论“我们。”

“我告诉你,”她捧起那盏粗劣的茶,这一刻,董灵鹫根本品尝不出它的粗糙和苦涩,十分畅快地饮尽,然后道,“那不是传闻,那就是真的。”

“不光户部发不出钱来,不光满朝文武忍饥挨饿,全天下的百姓,数以万万计的黎明百姓,因为天灾、干旱,穷困而死的人,数目数也数不清!”她的声音又重了一分,从平静中腾起彻骨的火焰,“那些聚在地方豪强手里的民脂民膏,那些被吞没无形的资财,一直到孟臻离世,才彻底挖除毒瘤、刨去根茎。为了杀掉那些人、为了让地方不敢效仿,一共死了三个奉旨土断的钦差,这里面,就有我的嫡亲弟弟!他还不到三十岁!”

内狱之内,连呼吸声都压抑到无形,寂然若死。

这是郑玉衡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动怒。

但他隐隐觉得,这股怒火并没有烧向周尧,而是烧向了她自己。

董灵鹫放下茶盏,轻轻地扶住了座椅的扶手,低声道:“周御史,以御史如今的俸禄,一支金簪,等一等,真的攒不够吗?”

周尧跪伏在地上,他羞愧难当,恨不能立即死去。

内狱刑讯,从来没有到过这种境地。

董灵鹫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跟许祥道:“记录供词。”

许祥这才回神,垂首应道:“是。”

刚刚被刑具束缚着,却还昂首挺胸、怀着傲骨瞧不起阉宦的御史,如今卸去刑具,却因为一时糊涂、行查踏错,变成一滩堕落的烂泥。

许祥问什么,他便哑着嗓子答什么,再无半分迟疑。

这期间,董灵鹫只是旁观而已。

所有人都觉得她已然平静,怒意在她脸上只出现了一瞬,那种烧透骨骼的烈焰,顷刻间便被潮水淹没。只有郑玉衡不这么认为。

他侍立在侧,仔细地观察着董灵鹫的神情,悄然探手过去,依偎着她的袖口,指节很轻柔地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董灵鹫偏头看了他一眼。

郑玉衡没有说话,只是笨拙地、安慰地覆着她的手,墨眸安静地凝望着她,眼中担忧。

董灵鹫道:“没事。”

郑玉衡说:“娘娘可以伤心的。”

董灵鹫微微笑了一下,跟他道:“哀家伤心什么?”

“是人就可以伤心。”他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娘娘为谁伤心都可以。”

董灵鹫叹了口气,觉得他对自己的情绪有一种很敏锐的直觉,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她不答,郑玉衡也没有问下去,只是想,如果天地神佛有知,能够聆听他的愿望,情愿娘娘一世只对他笑,不为他伤心。

……

从内狱回来之后,董灵鹫好好地洗漱休息了一下,把心中的包袱丢到一旁。如果不是了解她的为人,众人几乎以为她要放过那位地位非比寻常的太子太师了。

次日,大约辰时过后,董灵鹫第一次接见了周尧的家人。在此之前,她其实只是从麒麟卫的描述中模糊地得到这两人的形貌,并不曾真的见过。

周尧的发妻姓柳,小字燕娘,生得亭亭玉立。而那个小女孩儿,也的确是三四岁的幼龄、娇憨可爱。